法庭布景的穹顶垂下几束模拟日光,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新换的剧本封皮,皮质封面在反复触碰下泛出温润的光泽——这是他进组两周来的第三个剧本。前两本早已被翻得卷了边,密密麻麻的批注像蛛网般爬满纸页,红笔标着情绪爆发点,蓝笔圈着潜台词的留白,细细记录着每个角色情绪的起伏节点。他这般用力,只为能跟上展轩的脚步,能得到他真正的关注与认可,而非像其他新人那样,只得到他礼貌疏淡的关照。那种隔着距离的温和,像蒙着磨砂玻璃的月光,看得见轮廓,却触不到半分温度。
Action!
展轩的声音骤然在法庭里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丞的视线瞬间锁定他绷紧的右手腕,那里有条若隐若现的青筋,正随着台词节奏轻轻跳动。我的当事人遭受的是系统性歧视!他掷地有声,尾音里淬着冰碴般的愤怒。
丞在心里同步默念,唇瓣无声地翕动。忽然发现展轩今天调整了重音位置——系统性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这个发现让他眼睛骤然发亮,像解出奥数题时被哥哥揉着脑袋夸奖的那种雀跃——只有他,能这么快捕捉到展轩表演上的细微变化。这隐秘的喜悦像颗偷藏的水果糖,在舌尖慢慢融化开清甜的意韵。
展哥,能和你交流下吗?丞叫住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那些涌动的想法像要破土而出的春笋,带着脆生生的急切,迫切地想分享给展轩,也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思考,看到自己并非只是个需要提携的后辈。
第48页第三场,丞翻开贴满彩色索引贴的剧本,声音清亮得像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优等生,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主角刚输掉抚养权官司,这时候的愤怒……他顿了顿,飞快地偷瞄一眼展轩,见他没有愠怒,才继续道,我觉得像我爸看球赛时支持的球队犯规那样——气得要死还要假装大度,喉结滚动着却吐不出一个脏字。
展轩解领带的动作顿住了,他微微偏头,目光落在丞脸上。阳光从彩绘玻璃窗投射进来,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落了片小小的蝶翼,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丞这才发现展轩今天换了新的领针——不是之前那颗缀着碎钻的小星星,而是枚简约的银质箭头,锋芒藏在低调的光泽里,像他本人一样,看似温和,实则藏着锐不可当的力量。
有意思。展轩走近时,丞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着午后阳光晒过的味道,让人莫名安心。他停在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带着点探究:那你觉得该怎么表现?
丞鼓起勇气,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我爸生气时从不摔东西,丞的拇指轻轻擦过那片皮肤,感受到底下脉搏的轻微跳动,他会慢慢解开领带,就像……他抓着展轩的手腕模仿着父亲的样子做了个拉扯动作,指尖微微用力,像要把自己从什么里解放出来,又舍不得真的撕碎。
展轩转身告诉导演,刚才那段后半场有了新的设计想试试,把想法细细说罢,导演听得直拍大腿:秒!
再次开机时,展轩扯领带的力度让丞屏住了呼吸。那枚银箭头叮地弹到他脚边,他弯腰去捡时,听见头顶传来展轩压抑的喘息——比排练时生动十倍,带着种濒临爆发又强行克制的张力,像拉到极致的弓弦,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
完美!导演的欢呼震得人耳膜发颤,这条过了!
片场瞬间活过来,各种声音像被拧开的水龙头般涌出来:道具组收拾东西的碰撞声,场务招呼换景的吆喝声,演员们松了口气的交谈声。丞低头端详掌心的领针,金属表面刻着细小的ZX字样,指尖拂过那冰凉的字母,像触碰到一个被小心藏起的秘密。他突然想起哥哥的话:当你发现自己在模仿某个人的小动作时,说明你已经开始理解他了。他希望能更理解展轩,也希望展轩能看到他的努力和特别,看到他不是芸芸众生里模糊的一个。
进步神速啊小朋友。展轩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掌在他发顶轻轻一揉。这是今天的第三次肢体鼓励,比昨天多了两次。丞的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发麻。不过……他忽然压低声音,气息拂过丞的耳廓,带着点戏谑的温度,再这么敏锐,前辈的饭碗可要被你抢去了。
丞的耳尖腾地烧了起来,像被炭火燎过似的。得到展轩这样的认可,他觉得所有的努力都值了。那些熬夜揣摩角色的夜晚,对着镜子练习的无数次表情,都在这一刻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场记板第17次打响时,丞完美复刻了展轩教他的微表情——嘴角先绷紧再放松,眼睛要晚半秒才眨。这个细节他昨晚在酒店走廊对着消防栓镜子练到凌晨,冰凉的镜面映着他反复调整的眉眼,直到每个弧度都精准无误。他就是想证明,自己能学好他教的东西,能离他再近一点,哪怕只是表演上的同步。
卡!导演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丞现在一条过的概率越来越高了,不错啊小伙子,有灵气!
收拾器材的间隙,丞偷偷数了数笔记本上的正字——这是他为记录展轩的每个鼓励发明的符号系统。今天已经画了三笔,比上周总和还多。他贪婪地收集着这些来自展轩的点滴关注,当作宝贝一样珍藏,像松鼠囤积松果一样,一点点积攒着心底的暖意,好抵御那些独自面对镜头的紧张与不安。
给。展轩突然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液体,透明的玻璃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蜂蜜柚子茶,刚泡的,护嗓的。
丞双手接过,杯底触到掌心时传来恰到好处的温度,不烫也不凉,像春日里晒过的河水,暖得能漫到心里去。他忽然想起今早哥哥发来的信息:你那个偶像要是知道你把他每句话都当圣旨,肯定吓一跳。他就是愿意把展轩的话当圣旨,因为那是展轩说的!
谢谢哥。丞抿了一口,甜味顺着喉管滑下去,带着点微酸的余韵,在舌尖漾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问:我明天能看你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吗?就……就你包里露出书角的那本,封面是深棕色的。他想了解展轩的世界,想知道他从哪些文字里汲取力量,想和他有更多的共同话题,而不是只能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像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
展轩挑眉,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泛着剔透的光泽:你连这个都注意到了?他突然对着丞明媚笑起来,声音低沉悦耳。
这是展轩第一次对丞这样笑,这个笑让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心跳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他细细地看着展轩的脸:眉骨清晰却不凌厉,眉毛浓淡相宜地顺着眉骨舒展,末端微微向下,带着温和的弧度;眼窝浅浅陷着,眼瞳是剔透的琥珀色,眼型偏长,眼尾轻轻挑起,此刻正随着笑意弯成柔和的弧线,眼里透着明亮的光;鼻梁高挺却不突兀,山根处自然过渡,鼻尖圆润小巧,从侧面看,整个鼻梁的弧度像被精心打磨过的玉,温润又立体;嘴唇温润,唇线清晰,唇色是自然的淡红,此刻正扬起好看的弧,上唇微微向上,露出一点牙齿的边角,肤色白皙得晃眼。明明是男子,用美人形容太过突兀,可这抹笑落在丞眼里,却比任何风景都要动人——不是开怀大笑,只是唇角轻轻一扬,眼尾跟着弯起,带着点不自知的甜,又透着点干净的爽利。明明是很淡的笑,却暖得人鼻尖发颤,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温柔起来。而且这笑是对他的,只对他一个人的。他好开心,开心得像要飘起来。
改天拿给你,展轩的声音把他从怔忡中拉回来,不过要记得还我,那是第一版的珍藏版。
夜戏开拍前,场务送来宵夜。丞捧着饭盒,看展轩游刃有余地应付着每个人的搭话——给灯光师递纸巾时会先对折好,边角对齐;帮女主演拧瓶盖时会留意她涂了指甲油的指尖,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甚至记得场记小妹不吃香菜,细心地把她饭盒里的香菜一根根挑出来,堆在旁边的空碟里。这些细节像雨点落入湖泊,在丞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荡得他心口发痒。
他低头咬了口饭团,突然尝到熟悉的味道——是家乡特产梅干菜馅,咸香中带着点回甘,和上周闲聊时随口提过的妈妈常做的一模一样。抬头时,正好撞上展轩来不及收回的目光,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似乎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好吃吗?展轩问得随意,手指却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着节奏,轻一下重一下——这是丞上周刚在《犯罪心理学》课本里见过的摩斯密码式焦虑表现。原来展轩也会为他紧张吗?这个认知让丞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酥麻的痒意。
嗯!丞用力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嘴角的梨涡都盛满了笑意,和我妈做的一个味!哥,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展轩避开他的目光,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耳根却悄悄泛起薄红:听场务说今天的宵夜有这个,想着你可能爱吃。
月光透过法庭布景的彩窗,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投下一小片斑斓的光影,像打翻了的调色盘,红的、蓝的、紫的,在地面上缓缓流动。丞忽然觉得,能这样普通地分享一个饭团,听着他略显笨拙的掩饰,比任何华丽的表演都更让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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