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襄樊北郊。
官道上的尘土被秋日烈阳晒得发白,风一吹,便裹着沙粒往人衣领里钻。
灰头土脸的徐凤年,气喘嘘嘘望着似乎遥遥无尽的北归之途,一脸的绝望。
曾经锦衣玉食的北凉世子,如今一身浆洗发白的粗布衣裳,补丁摞补丁……
脸上沾着灰,头发用根枯草随意系着,活脱脱一个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小乞丐。
徐凤年骂了声娘,一屁股跌坐在身旁一棵老槐树下,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趟走了两千多里,自北凉到江南,又从广陵道至青州,吃了上顿没下顿……
他连做梦都在想北凉王府里热气腾腾的酱肉馒头。
“世子,喝口水。”
老黄拎着个破水壶走过来,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声音含糊。
他肩上的布条包裹被太阳晒得发烫,连那匹瘦得只剩骨头的跛马,都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啃着路边枯草。
徐凤年接过水壶,猛灌了一口,凉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才压下心底的燥意。
“小爷我实在走不动了,还有多久到北凉?”
老黄挠了挠头,抬头四下瞧了一眼。
“过了青州,再穿雍州,估摸着……还得一个多月。”
徐凤年叹了口气,脑袋靠在树干上,五脏庙一通乱响。
他这世子当得,怕是全天下独一份!
别人游历江湖是鲜衣怒马,美妾相伴……
他却是一身破衣烂衫躲仇家,若不是路上用半步《吞金宝篆》骗来个“保镖”,怕是早被那帮西楚余孽剁了喂狗。
徐凤年撇过头,瞅着几百步外的白衣人,挤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雌雄难辨的刀客身段修长,眉黛如画,丹凤眼桃花眸,狭长而妩媚,肤白如玉。
标准的美人瓜子脸,俊美非凡,不似人间俗物。
若非腰间左侧佩有两柄刀,身世不明,神色间倨傲清高……
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痞子和纨绔早就上去调戏一番。
此时大美人牵着马,立在树荫下,白衣纤尘不染,与这荒郊野外格格不入。
徐凤年只知道她姓南宫,来自北莽,一时兴起,便给她起了个“白狐儿脸”的外号。
“这娘们,北凉所有花魁加起来,也不及她半分!”
饱餐秀色终归抵不住腹中五脏庙的折腾,荒郊野岭的鬼地方,连口吃的都找不着……
“喂,白狐儿脸,歇够了没?再不走,天黑就得睡坟头了。”
徐凤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痞气。
白衣女子回头,眸光冷淡,没说话,只是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得很。
徐凤年早已习惯她这惜字如金的模样,嘿嘿一笑,拍了拍老黄的肩膀。
“走了,老黄,争取天黑前赶到春神湖,听说那湖里的鱼鲜美的很,咱们今晚烤鱼吃!”
老黄咧嘴一笑,扶起自家少爷,牵着跛马,朝春神湖的方向走去。
夕阳西下时,三人终于到了青州境内那处久负盛名的大湖。
湖水碧波荡漾,映着晚霞,岸边的芦苇随风摇曳,美得让人心醉。
徐凤年脱了鞋,把脚泡在湖里,舒服得喟叹一声。
“这才叫日子嘛!“
”老黄,快找柴火,再去湖里摸两条鱼,要大的!”
不远处的南宫仆射系好缰绳,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目光落在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黄倒是勤快,很快就捡了一堆柴火,又跑去湖边浅滩抓鱼……
这时,叼着根狗尾巴草的徐凤年,忽然瞥见不远处的柳树下,坐着个年轻书生。
那书生一袭广袖青衫,气质温润,正悠哉悠哉赏着黄昏下的春神湖景。
身后还站着个背书箱的美艳少妇……
三十出头年纪的美妇人穿着素雅布裙,却难掩身段窈窕,眉眼间带着几分媚意。
“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书童?啧啧~”
徐凤年撇嘴嘀咕一句,又认真打量起美妇人的胸脯屁股。
两千多里路途,这点儿癖好也算世子殿下唯一的乐趣了……
可当他看清有些面熟的书生后,脸色瞬时难看起来。
“怎么是他?!”
徐凤年至今还记得,广陵官道上的茶棚,紫衣仙子身边那个小白脸。
二人有说有笑,一看就是一对儿狗男女!
没想到冤家路窄,在这里碰到他,还带了个这么美艳的“书童”。
骨子里无赖劲儿上来的徐凤年,整理了一下破衣裳,故意把腰挺得笔直,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有了保镖的人,就该豪横些不是?
“这位公子好雅兴。”
徐凤年拱了拱手,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不过这春神湖虽美,却不如广陵道的紫衣仙子养眼吧?怎么,把人哄到手,就带着别的姑娘出来晃了?”
魏苍梧听到这话,缓缓回头。
瞧着眼前的“小乞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笑意。
“小兄弟记性倒是不差,说话也有意思……”
堂堂北凉世子落魄成这幅德行,还有痞子似的做派,难怪想杀他的人无迹可寻。
可惜,再怎么掩饰,也藏不住那股王家贵气!
舒羞低着脑袋,颤巍巍朝后挪了几步,像是受惊的小鹿,看都不敢看世子殿下一眼。
即便已经脱离北凉魔掌,但她依然从骨子里感到恐惧。
若非教主有令,舒羞这辈子打死都不想见到人屠的儿子……
徐凤年得理不饶人,嘿嘿道:“我瞧那位紫衣姑娘脾气可不怎么好,若是知道相好的身边……”
说话间,他又瞥了眼直往后退的狐媚妇人。
仗着有白狐儿脸撑腰,徐凤年愈发肆无忌惮。
区区一个书生和女子,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况且,为那袭紫衣教训一下薄情郎,老天爷也得点头答应。
面色如常的魔教教主,端起面前小桌上的茶盏,滋溜一口,喝的津津有味。
只是在放下茶盏时,袍袖轻轻一挥。
“啪~”
小乞丐的脸颊,登时一片红肿。
徐凤年捂着火辣辣疼的左脸,见鬼了似的盯着青衫书生。
二人隔着五六步远,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啊?
“你……”
“世子殿下,待会儿再和你聊。”
话音落下,魏苍梧远远看了眼湖边浅滩的邋遢老头儿,缓缓起身。
几乎同一时间,徐凤年像是中了邪一样,直挺挺朝后倒去。
“剑九黄,让本座瞧瞧,你剑匣里的那几柄名剑如何?”
可还没等老黄反应,远处手按刀柄的白狐儿脸,猛然间踏出一步。
白衣飞掠,转瞬即至。
“锵!”
一声轻响,女子双刀同时出鞘,寒光乍现,直指青衫书生。
至于地上躺着的“徐叫花”,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阁下是什么人?”
雁过留声,风过留痕。
南宫仆射自离开北莽游荡江湖,从未见过有人掩盖武道气息,竟是如此天衣无缝,不露痕迹。
不过是青衫大袖轻轻拂过,却让一个大活人倒地不起。
魏苍梧单手负后,抬头打量了眼美得不像话的白衣刀客。
轻轻一笑:“南宫仆射,若还想入北凉听潮亭揽尽天下半数秘籍,本座劝你,最好退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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