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境内,官道尘土飞扬。
北地风沙比离阳腹地更粗粝些,刮在马车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两辆不输王公豪门的马车一前一后,保持着恰当距离,不疾不徐地行驶。
前车车厢内,气氛微妙。
青衫书生闭目养神,指间无意识地把玩着腰间一枚温润玉佩。
一旁风姿绰约的舒羞,烹茶时动作轻柔,偶尔偷瞄一眼教主沉静的侧脸。
心中的忐忑,早已被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取代。
教主说为她讨公道,那便一定能!
褚禄山那身肥肉……她已经开始期待了。
至于美色诱人的想法,借自己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妄想……
而此刻另一辆马车上,则要“热闹”得多。
魏教主向来优待俘虏,不仅是世子和老黄的马车豪华阔绰,一应吃食皆是来自附近州县最好的酒楼……
吃饱喝足的徐凤年斜靠在软垫上,油光满面,气色那叫一个好。
这肉票当的,甭提多舒服,就差两个揉肩敲背的美婢伺候左右。
可人一旦吃饱了,便有了更多心思。
徐世子捏着一块精致的糕点,食不知味地啃着,眼睛却瞟向前车的方向,耳朵更是竖得老高。
还不时掀开车帘四处张望……
车夫普普通通,送食盒的也是寻常伙计。
但从青州到雍州的路上,徐凤年笃定,姓魏的那家伙,可不仅仅是个绝顶高手那么简单。
不仅家底儿豪横,还有人为他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如此朝摇过市,路上特么连个劫道的山匪草寇都没遇到。
很显然,此人背后,有着一股极大的势力!
徐凤年从武帝城想到江湖各大门派,包括王朝那几位只手遮天的藩王,甚至是北莽……
但没有哪儿一方势力,能像姓魏的这般肆无忌惮,神秘莫测!
至于体内被人种“蛊”似的那道什么狗屁剑意,徐凤年已经彻底绝望。
白狐脸说,天下无人可解!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老黄充耳不闻,盘膝坐在角落,怀里抱着那个宝贝似的长条匣子。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匣身,眼神有些空洞,似乎还沉浸在春神湖畔那毁天灭地的一剑……
那魏姓书生的剑道,迥异于他所知的任何门派,几乎无迹可寻。
霸道、诡异、带着难以言喻的“魔性”,却又隐隐契合某种大道至理……
剑九黄百思不得其解,但一颗枯寂多年的剑心,渐渐泛起一丝涟漪。
最后,老黄紧闭眸子,像是入定老僧,开始回忆起那书生出剑时的所有细节……
而一行人中,最“不安分”的,当属南宫仆射。
她依旧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单人独骑,紧握着腰间刀柄。
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一辆马车上。
春神湖畔,书生一语点破她入听潮亭的隐秘,匪夷所思的剑道更是让人难以理解……
这一切,都让痴迷武道的白狐儿脸心绪难平。
她不想去猜那书生的跟脚来历,也不愿管他和北凉之间的恩怨。
唯一让南宫仆射感兴趣的,是那位近乎神魔般的绝世修为!
终于,在马车驶入一片相对僻静的山道时,南宫仆射策马上前。
“魏公子。”
清冷的声音传来,魏苍梧掀开车帘。
平淡无波道:“有事?”
南宫仆射抿了抿唇,似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直接开口。
“公子剑道通玄,南宫……想请教一二。”
魏苍梧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儒雅一笑。
他既没答应,也没拒绝,而是抬头看了眼渐渐黯淡的天色。
“舒羞,今夜便在这里过夜吧~”
美妇人点点头,跳下车后带着两个车夫开始忙碌起来。
篝火点燃,魏苍梧冲着一脸失望的白狐儿脸招了招手。
“来,聊聊。”
系好缰绳的南宫仆射,极其罕见的嘴角翘起。
二人席地而坐,书生侃侃而谈。
“那日我见你练刀,走的是刚猛路子,一步一停,锋芒毕露……”
胸中尽藏徽山问鼎阁秘籍的魏教主,简单一句话,便将女子的刀法路数点透。
南宫仆射赞叹道:“公子于剑道一途登峰造极,没想到,对刀法也不陌生……”
“既能一眼看破,想必也能指点迷津!”
能否一窥北凉听潮亭的秘籍,犹未可知。
但眼前之人,却是实实在在的活秘籍!
魏苍梧轻笑一声,那笑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让南宫仆射心神微微一荡。
“刀剑皆是杀人物,本质上没什么区别,用之在人,更在心……“
“哦?”
”你的刀执着于‘锋锐匹敌’,可曾想过,最快的刀,未必需要最强的锋芒?”
南宫仆射娇躯微震,狭长眸子闪过一道精光。
最快的刀,未必需要最强的锋芒?!
这简单一句话,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她脑海中某些固化的认知。
她追求的,不正是那无坚不摧、无快不破的极致一刀吗?
可这“最快”与“锋芒”,难道不是相辅相成?
瞧着南宫仆射一脸的狐疑,魏苍梧拾起一根柳条,随意划过虚空。
“譬如春神湖那一剑,看似霸烈无匹,摧山断海,其根本,却在于‘引’而非‘斩’。”
“何解?”
“引天地水汽生机,引湖底地脉,引万物之势为己用。锋芒为表,驭势为里。”
“驭势……”
南宫仆射喃喃自语,美眸中光华流转,仿佛捕捉到了什么。
她的刀,是否太过执着于自身的“锋锐”,而忽视了天地万物之势?
“水至柔,却能穿石。风无形,却能摧城。”
魏苍梧的声音如同魔音灌耳,每一个字都敲在南宫仆射的武道关隘之上。
“你的刀,若只知刚猛向前,遇山劈山,遇海斩海,终有力竭之时。若能化刚为柔,藏锋于势,借天地山川之势而行刀,方是真正的不滞于物,无快不破。”
化刚为柔?藏锋于势?借天地山川之势行刀?
南宫仆射彻底陷入了沉思。
魏苍梧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武道上那扇紧闭的大门。
这完全颠覆了她过往的认知,却又隐隐指向一条更广阔的道路!
南宫仆射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发白,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
随后“噌”地站起身,拱手抱拳。
“公子大恩,南宫感激不尽!”
魏苍梧点到即止,不再言语,只是笑呵呵地点了点头,继而回了自己的马车。
…………
入夜后的雍州官道一侧,篝火噼啪作响。
不知从哪儿回来的舒羞,钻进马车后,悄声一句。
“教主,北凉暗中保护徐凤年的死士,都处理干净了……”
魏苍梧闻言后,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只是拍死了几只苍蝇。
北凉世子游历江湖,人屠徐晓又岂会只安排一个剑九黄?
甲乙丙丁四大死士,两个都死在这三千里路途……
还有些鹰犬高手,如今也被七杀殿料理干净!
到达北凉陵州城之前,他可不想有些人提早有所准备。
魏苍梧透过车窗,望向外面的篝火,跳跃的火光映在他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深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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