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铅灰色的天幕下,四合院的轮廓被昏黄的灯火勾勒得影影绰绰。
陈凡提着那只沉甸甸的野鸡回到西厢房,门一开,母亲王淑云和妹妹陈灵的惊呼声,便成了这沉闷院落里最鲜活的点缀。
惊喜过后,便是忙碌。
当晚,一股久违的、霸道无比的肉香,从西厢房的灶膛里升腾而起,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蛮横地推开门窗,肆无忌惮地弥漫了整个前院。
这香气是有生命的。
它先是温柔地缠绕在自家屋檐下,随即又不安分地、固执地,朝着中院的方向一路攻城略地。
香气里混杂着鸡油的醇厚、山菌的鲜美,还有几味陈凡特意放入的草药,经由小火慢炖,所有芬芳物质被彻底逼出,融合成一种能直接钻进人骨头缝里的馋虫。
对于这个年代终日与窝头咸菜为伴的院里人来说,这股香味,无异于世间最甜蜜,也最残忍的酷刑。
它精准地唤醒了每个人腹中最原始的饥饿感,勾起了对油脂和肉食最深切的渴望。
中院,贾家。
灯光黯淡,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棒子面粥的寡淡气味,但这股味道在陈凡家飘来的鸡汤香气面前,溃不成军,被碾压得荡然无存。
“我要吃鸡!我要吃鸡肉!”
棒梗的哭声尖利而刺耳,他小小的身子在地上打着滚,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双手死死拽着贾张氏那满是补丁的衣袖,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贾张氏本就被这哭声搅得心烦意乱,那要命的香味更是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她的味蕾,口腔里不受控制地分泌着唾液,喉头滚动了好几次。
“啪!”
她重重一拍自己肥硕的大腿,满是褶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与狠厉。她将目光投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秦淮茹,用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下达了指令。
“听见没有?我大孙子要吃鸡!你,现在就去!把咱家那个大海碗给我拿上,找陈凡家要去!就说棒梗病了,得喝口鸡汤补补身子!”
又是这一套。
又是这个理由。
又是那只几乎成了贾家标志的“祖传大海碗”。
秦淮茹的心沉了下去,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她太清楚陈凡现在的性子了,那小子自从他爸走后,就像变了个人,眼神冷得像冰,根本不吃她从前那一套。
可一边是婆婆不容反抗的威压,另一边是儿子声嘶力竭的哭闹,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还能怎么办?
最终,她还是认命般地站起身,默默地从碗柜里,再次拿起了那个比她脸还大的搪瓷海碗。
碗身已经磕碰得斑斑驳驳,但洗得很干净,仿佛随时准备着去盛满别家的恩惠。
来到陈凡家门口,冬夜的冷风吹在脸上,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停下脚步,在门前那片昏暗的阴影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她脸上的麻木与不情愿便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心调配过的、恰到好处的楚楚可怜。眉宇间带着一丝愁苦,眼神里透着三分无奈,嘴角挂着七分疲惫的苦笑。
这副表情,是她在院里无往不利的武器。
“咚、咚咚。”
她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建华,在家吗?我是秦姐。”
她的声音被刻意压得又轻又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足以让任何一个心肠稍软的男人都生出几分怜悯。
屋内,灶膛里的火光跳跃着,映在陈凡年轻而冷峻的脸上。
他根本没起身,只是透过窗户纸上的一点缝隙,将秦淮茹那番变脸的“表演”尽收眼底。
他的嘴角,无声地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果然来了。
这家人,就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永远不会缺席。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所以在炖上鸡汤后,第一时间就把门从里面用木栓给插上了。
“有事吗?”
陈凡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门板传出来,冷冷的,硬邦邦的,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像一块扔在雪地里的石头。
门外的秦淮茹心头一滞,但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建华,你开开门,姐跟你说点事。”她继续用那副柔弱的腔调说道,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就在门口说吧,屋里乱,不方便。”陈凡的回答干脆利落,直接堵死了她进屋纠缠的可能。
秦淮茹的脸皮早已在长年的“借”粮生涯中,练就得刀枪不入。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里,饱含了一个母亲的无奈与心酸,演技堪称炉火纯青。
“建华,姐知道你家也不容易,你爸刚走,你妈身体又不好……”
她先是铺垫了一番,表示自己深明大义,接着话锋一转,声音带上了哭腔。
“可是……可是我们家棒梗,那孩子……闻到你家鸡汤的香味,就跟疯了似的,哭着喊着就要喝,怎么哄都哄不好,嗓子都快哭哑了,现在都快哭抽过去了。”
“孩子小,他不懂事,馋肉啊……建华,你就当可怜可怜他,看在姐往日里还帮你家缝补过衣裳的份上,给匀一碗鸡汤喝,行吗?”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仿佛她不是来占便宜的,而是在为一个濒死的孩子求一碗救命的汤药。
不给,就是冷血,就是无情,就是天理难容。
屋内的陈凡听完,直接被这无耻的逻辑给气笑了。
他懒得再跟这个女人隔着门板演戏。
“哗啦!”
陈凡猛地一下拉开了身旁的窗户,冬夜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
他根本没看门口的秦淮茹,而是对着寂静的院子,用一种洪亮得足以让整个前院和半个中院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大声喊道:
“秦淮茹!”
“想喝鸡汤可以,明码标价!”
“拿三斤棒子面,或者一斤全国粮票来换!”
“别在我家门口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陈家怎么你了!影响我学习!”
他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四合院的上空。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将秦淮茹精心编织的那层“楚楚可怜”的伪装,撕了个粉碎!
这一下,太突然,也太狠了。
“吱呀——”
“吱呀——”
周围邻居家的房门,一扇接一扇地被拉开一道缝。
一颗颗脑袋从门后、窗后探了出来,一道道目光,或鄙夷,或嘲笑,或幸灾乐祸,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秦淮茹的身上。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我就说嘛,这贾家又上门要吃的了,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可不是,逮着人家陈家一只羊薅啊,人家陈凡现在是烈士家属,他们也敢?”
“秦淮茹这招都用烂了,也就是以前老陈家好说话。”
“你看陈凡现在这架势,可不是好惹的!”
秦淮茹的脸,“轰”地一下,血色尽褪,随即又被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冲得涨成了猪肝色。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赤条条地扔在了众人面前,任由那些鄙夷的目光凌迟。
羞耻、愤怒、难堪、怨毒……
无数种情绪在她胸中翻腾,让她浑身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陈凡,你……”
她气得嘴唇哆嗦,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窗户后的陈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再次发出了最后通牒。
“换,还是不换?”
“不换就赶紧走,别耽误我烧火!”
秦淮茹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大海碗,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那冰冷的搪瓷触感,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手。
她知道,今天这鸡汤,是无论如何也“借”不来了。
她不仅没要到鸡汤,反而把自己变成了全院的笑话。
她抬起头,用一种淬了毒的眼神,狠狠地瞪了陈凡家的窗户一眼。
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半分柔弱,只剩下刻骨的怨恨。
“哈哈哈……”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嗤笑。
这笑声像是会传染,瞬间引爆了全场,压抑的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秦淮茹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猛地一转身,抱着那个空空如也的大海碗,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几乎是逃也似的,狼狈不堪地跑回了中院。
看着她踉跄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陈凡的眼神依旧冰冷。
“砰!”
他用力关上了窗户,将院子里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想占我陈凡的便宜?
下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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