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苏妍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沉默地接受治疗，沉默地进食，沉默地擦拭着那柄“幽羽”短刀。左肩的烙印依旧灼痛，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苦，甚至从中汲取着一丝冰冷的力量。
她不再询问过去，不再关心未来，只是机械地执行着鸦的命令：休养，恢复体力。
据点里的其他“鸦羽”对她这个新来的、而且是以如此惨烈方式“晋升”的同僚，大多抱持着一种冷漠疏离的态度。隐阁内部等级森严，派系分明，没人会对一个来历不明、浑身透着死气和可疑气息的新人过多关注。这正合苏妍之意。
她偶尔能听到一些零碎的交谈，关于“蛛网”的越权行动，关于王猛与北狄交易的后续（那份情报似乎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风波，王猛被暂时软禁调查，但似乎有更大的人物在背后保他），关于边境越发紧张的形势。
每一个信息，她都默默记在心里，如同拼图一般，试图拼凑出导致她和她同伴悲剧的完整画面。那只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是“蛛网”？是王猛背后的势力？还是…隐阁内部更高层的博弈？
第三天清晨，鸦再次找到了她。
“恢复得如何？”他的目光扫过她依旧苍白的脸，但眼神比之前多了几分正视。
“可以任务。”苏妍的回答简单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
鸦似乎满意她的状态，递过来一张小小的纸条：“目标：黑石镇，‘百草堂’掌柜李槐。表面经营药材，实则为‘蛛网’外围线人，负责传递消息和调配部分资源。你的任务，潜入其书房，找到他与‘蛛网’上层联络的密码本。必要时，”鸦顿了顿，声音冰冷，“清除。”
清除…杀人。
苏妍的心脏微微一缩，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接过了纸条。上面有李槐的画像、百草堂的简易地图和换防规律——显然是鸦早就掌握的情报。
“这是你作为‘鸦羽’的第一个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鸦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记住，你现在代表的，是我‘巡风使’的脸面。也别再犯…过去的错误。”
过去的错误…这五个字像针一样刺入苏妍心底。她用力抿了抿唇，低下头：“是。”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犹豫恐惧。她转身，检查装备，将“幽羽”短刀贴身藏好，又熟练地在自己脸上涂抹了些东西，让肤色显得暗沉，眼神也变得平庸木讷，如同一个最普通的、为生活奔波劳碌的少女。
然后，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据点，如同滴水入海，融入了通往黑石镇的山路。
再次踏入黑石镇，苏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镇子似乎恢复了些许往日的喧嚣，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戍军的巡逻明显增多，街角巷尾似乎总有若有若无的视线在扫视着行人。
她凭借着地图和记忆，轻易找到了位于镇南一角的“百草堂”。药铺不大，生意看起来却不错，抓药看病的人进进出出。
苏妍没有急于靠近，而是在对面的茶摊坐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看似无意地观察着。
李槐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和善、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正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不时与顾客笑着交谈几句，看起来完全不像隐阁的暗桩。
但苏妍注意到，他的眼神偶尔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和警惕，拨算盘的手指也异常灵活稳定。后院的防卫看似松散，但几个伙计站立的位置，却巧妙地封锁了所有通往内室的视角。
果然不简单。
夜幕降临，百草堂打烊。伙计们陆续离开，只剩下李槐一人留在店内清点账目。
苏妍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绕到后院墙外。根据鸦提供的情报，这里有一处防守相对薄弱的角落。
她深吸一口气，身体如同灵猫般攀上墙头，落地无声。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与数月前那个需要文瑾开锁、需要冷霜掩护的“累赘”判若两人。
痛苦和失去，是最好的淬炼。
书房的位置在二楼。她避开更夫，利用阴影和窗棂，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爬了上去。文瑾曾经教过的一些技巧，在她极端专注的心态下，发挥得淋漓尽致。
书房的门锁是普通的铜锁，对她而言形同虚设。她用一根细铁丝，几下便巧妙地拨开锁舌，闪身入内，轻轻掩上门。
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材和墨香。她不敢点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快速而仔细地搜索起来。书架、抽屉、暗格…她检查得极其耐心，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痕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传来打更的梆子声。
终于，她在书桌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用磁石吸附的暗格里，找到了一个薄薄的小册子。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代码和对应的文字！
就是它！密码本！
任务完成了一半。按照指令，她应该立刻撤离。
但就在她准备将密码本收入怀中的瞬间，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桌上一本摊开的账本。上面一行不起眼的记录，猛地吸引了她的注意！
“…癸亥年七月初三，收‘柳’字批药材一批，折银三百两…经手人：莺…”
柳？莺？！
柳莺？！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入苏妍的脑海！那个背叛他们、最终被内卫控制、据说要被“清除”的柳莺？！她竟然还在活动？而且通过这个“蛛网”的线人接收药材？她受伤了？还是…另有用途？
强烈的好奇和一种莫名的直觉，让苏妍的心脏狂跳起来！她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快速翻阅起那本账本，寻找更多关于“莺”的记录！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账本之时！
“咔嚓！”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瓦片松动的声响从窗外传来！
有人！
苏妍全身汗毛瞬间倒竖！想也没想，她猛地向侧后方翻滚！
“咄咄咄！”
三枚乌黑的细针几乎是擦着她的耳畔飞过，深深钉入她刚才所站位置的地板！针尖闪烁着诡异的蓝光，显然淬有剧毒！
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窗外滑入，手中短剑直刺她翻滚后露出的空档！速度快得惊人！
苏妍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这数月非人训练出的本能反应！她手腕一翻，“幽羽”短刀瞬间出鞘，格向那柄毒剑！
“铛！”
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道震得苏妍手臂发麻！对方的身手远超她的预料！
借着一击之力，她再次向后急退，试图拉开距离看清来人。
月光透过窗棂，依稀照亮了偷袭者的面容——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没有任何表情的男人的脸，唯有一双眼睛，冰冷得如同毒蛇！
是“蛛网”的杀手！他早就潜伏在外！自己查看账本的举动，暴露了！
杀手没有任何废话，再次揉身扑上，剑法刁钻狠辣，招招致命！显然是专业的清理人员！
苏妍咬紧牙关，全力施展冷霜教导的短刃技巧，配合着灵活的身法，勉力周旋！但实力差距明显，她很快就被逼得险象环生，手臂、肩侧被划开几道血口，幸好躲闪及时，未伤及要害！
必须立刻离开！
她虚晃一刀，猛地将书桌上的账本扫向杀手，同时转身扑向窗口！
杀手轻易劈开账本，剑尖再次如影随形般刺向她后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苏妍猛地咬破了自己另一侧口腔内早已藏好的一个小小蜡丸——那是鸦给她准备的、类似烟雾弹的逃生道具！
“噗！”
一股浓烈的、带有刺鼻气味的黑烟瞬间爆开，充斥了整个书房！
杀手显然没料到这一手，动作一滞，剧烈咳嗽起来！
苏妍趁机撞破窗户，跃出窗外，在下落过程中猛地甩出飞爪勾住屋檐，缓冲了下坠之力，然后毫不犹豫地割断绳索，落地后几个翻滚卸力，头也不回地扎入黑暗的小巷之中！
身后传来杀手愤怒的低吼和追来的风声！
她不顾一切地狂奔，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怀里的密码本和那本匆忙间扯下的几页账本（关于“莺”的记录部分）硌得生疼，如同燃烧的炭火！
又一次…因为自己的多余举动，引来了致命的危机！
但这一次，她的心中除了后怕，却还隐隐燃烧起一丝异样的火焰。
柳莺…果然还活着！而且，似乎牵扯着更大的秘密！
这条意外的发现，像一颗毒芽，在她冰冷死寂的内心黑暗中，悄然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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