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魔司密室里,幽绿香灰拼出的匠字还未完全成型,司主握香的手便剧烈一颤。
线香啪地断作两截,他踉跄后退半步,后腰重重磕在青铜兽首案几上,却恍若未觉。
镜中血字图归,匠醒,北风引路仍在缓缓流动,像有活物在镜面下爬行。
那幅图......他喉结滚动,苍老的声音里浸着冰碴,终究还是现世了。
同一时刻,镇魔司北校场。
阴云像被墨汁浸透的棉絮,沉甸甸压在三丈高的玄铁旗杆上。
康绝立在青石板垒成的高台上,玄色官袍被风卷起猎猎声响。
他手中判官笔饱蘸人血,笔尖在虚空划出三道赤痕,血符遇风便涨,化作三扇半透明的门——左边门内传来幽咽水声,中间门里浮着扭曲的朱漆楼宇,右边门后是此起彼伏的鬼哭。
三关名井渊、画狱、夜门。康绝声如寒铁,目光扫过台下十二名试炼者,最后钉在最前排的栾阳身上,皆通者授黑牌,一关败......他顿了顿,指尖轻敲腰间的青铜锁魂铃,废魂锁魄,永镇司狱。
小豆子缩着脖子从侧门溜出来,袖口还沾着今早给康绝磨血墨时蹭的红渍。
他小跑着到栾阳身边,喉结动了动,压低声音:井渊里的水鬼......前日三个候选下去,连哭都没来得及。说到水鬼二字,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手指悄悄勾住栾阳的袖口,又像被烫到似的松开。
栾阳垂眸看了眼自己发皱的青衫,袖中手指轻轻抚过左臂。
那里隔着布料,能摸到微微发烫的凸起——是藏在怀中的《万物炼妖图》在躁动。
他抬眼时,眼底漫过一层浑浊的雾气,活像个被吓破胆的普通试炼者:有劳兄弟提点。
小豆子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指了指左边那扇泛着水纹的门,退到三步外。
第一关·井渊。
栾阳踏入井边时,寒气顺着靴底直往骨头里钻。
井口直径不过三尺,往下望去却黑黢黢深不见底,水面浮着几块腐朽的木板,踩上去便发出咯吱的断裂声。
他故意踉跄一步,右肩撞在井壁青石板上,掌心迅速在石壁上按了按——石面湿润,有阴寒的水汽渗入指缝。
噗通!
浮板碎裂的瞬间,栾阳整个人坠入水中。
冷水灌入口鼻的刹那,他喉间泛起腥甜,却强行压下运功的冲动——水面下,一双青灰色的手正从淤泥里缓缓抬起。
女尸的头发像无数条活蛇,缠上他的脚踝、手腕。
他能感觉到那些发丝正往皮肤里钻,像要把他的血肉绞成碎末。
但他咬着牙不反抗,任由女尸将他拖向更深的水域。
直到女尸的指甲刺进他的后颈,他才在心底轻喝一声。
怀中的图卷骤然发烫,一道金光从袖口窜出,没入女尸泛着青灰的额头。
女尸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张到极致的嘴型凝固在半空,真灵被抽离的瞬间,她身上的腐臭突然变得清冽,像雨后松林里的晨雾。
炼!
栾阳闭着眼运转残留在体内的一丝内力。
那是他被废去修为后,偷偷在崖底洞穴里用三年时间,从天地间一丝一缕的阴气里攒下的。
这点内力本不够看,此刻却像火种投入干柴——图卷中,女尸的真灵被染成淡蓝色,在卷轴最下方凝成一个极小的水纹标记,旁边浮着墨缳(水属性·一阶)的字样。
够了。他在心底冷笑,突然睁开眼。
被女尸缠住的四肢爆发出远超常人的力量,咔嚓几声脆响,那些蛇一般的头发被生生扯断。
他攥住女尸的后颈,将其按在井底的青石板上,残留的内力化作刀芒,直接削下她的头颅。
哗啦——
栾阳破水而出时,青衫紧贴身体,发梢滴着黑水。
他扶着井沿剧烈咳嗽,吐出的水混着血丝,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顺着井壁滑坐在地。
高台上的康绝眯起眼。
他手中的判官笔在记录簿上悬了半刻,最终落下:井渊,过。
第二关·画狱。
《百鬼夜行图》展开时,栾阳闻到了熟悉的墨香。
那是贾蓉扎纸时用的阴墨,带着股若有若无的沉香味。
画中楼宇歪歪扭扭,檐角挂着的不是铜铃,而是白惨惨的人手;街道上的行人有的没有头,有的肚子豁开露出肠子,见他进来,纷纷咧开嘴笑。
养魂境以下,极易迷失。康绝的声音从画外传来,带着几分嘲讽,你不过聚气巅峰,这关...
话音未落,栾阳已经踉跄着撞向一个无头鬼。
他的额头磕在鬼物胸口,疼得倒吸冷气,却在接触的刹那,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墨缳,寻水脉。
井底女尸炼化成的妖仆没有实体,却能感知水的流动。
画境看似虚妄,根基却在地下三尺的阴脉。
栾阳能感觉到,墨缳正顺着他的血脉潜入地下,在画轴边缘的位置,用她的水属性力量腐蚀着支撑幻境的符咒。
救命!他故意大喊,踉跄着撞翻画中的酒肆,我要出去!
小豆子趴在画外的观察台上,攥着衣角的手都泛白了。
他看着画中的栾阳被鬼物撕咬,看着那些鬼爪在他背上抓出血痕,喉结动了动,终于小声道:破阵口诀......是阴纹逆走,三寸归心......
话音刚落,画境突然剧烈震颤。
栾阳趁机扑向画轴边缘,掌心按在地面——那里的青石板下,墨缳的力量已经将支撑幻境的符咒腐蚀了七成。
他咬着牙运起残存的内力,在地面拍出一道裂痕。
轰!
画境崩塌的瞬间,栾阳被气浪掀飞,撞在观察台的木柱上。
他咳出一口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整个人顺着柱子滑下来,眼睛半闭半睁,只剩出气没有进气。
康绝的笔尖在画狱二字上停顿了更久。
他盯着栾阳苍白的脸,又看了看崩塌的画境,最终还是写下:画狱,过。
第三关·夜门。
子时的北风卷着鬼哭,从北城门的缺口灌进来。
栾阳站在城楼边缘,能看见荒野里的鬼火像星星似的亮起,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呜咽,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哭丧。
守满一个时辰。康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烦,否则......
他的话被鬼潮的轰鸣打断。
第一只红毛野鬼已经冲到城下,青面獠牙,指甲有半尺长。
栾阳握紧腰间的铁剑——那是镇魔司发的普通法器,此刻却在他掌心微微发烫。
图......他在心底呼唤,突然感觉左臂一阵灼痛。
怀中的图卷自行展开,化作一道暗纹刺青,顺着他的手臂爬到手背。
清凉的力量涌入识海,他听见图卷在心底说:隐匿功能,激活。
下一刻,黑甲冥将从他背后的阴影里走出。
那是他在崖底时收服的第二只妖仆,原本因为力量不足无法召唤,此刻却清晰得像实体。
冥将手中的斩马刀划过虚空,第一只野鬼的头颅应声落地,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鬼潮的攻势突然弱了。
康绝站在城下,皱眉望着城楼。
他看见栾阳扶着城墙,脸色惨白如纸,却不见他出手。
鬼卒们像撞在无形的墙上,纷纷被斩杀,却连凶手都看不见。
你用了什么邪法?!康绝怒喝,手中判官笔直指栾阳。
栾阳抬头,眼中血丝密布。
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我......快撑不住了......话音未落,便顺着城墙滑坐在地,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天光微亮时,鬼潮退得干干净净。
栾阳瘫在城楼上,衣甲尽裂,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何归不知何时站在城下,他翻着手中的记录簿,目光在井渊画狱夜门三个过字上停留片刻,提笔在末尾写下:可用,藏锋。
康绝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司主的使者捧着黑牌令符走了过来。
使者展开明黄卷轴,声音洪亮:栾阳,三关皆过,授镇魔司黑牌吏,即日入值。
栾阳颤抖着接过令牌。
铁牌的凉意透过掌心渗入血脉,他望着牌面刻着的镇魔二字,嘴角微微扬起。
夜风拂过,他左臂的刺青轻轻跳动,像是在回应他心底的声音:这才,刚刚开始。
当夜,典籍阁。
何归点燃一盏青灯,泛黄的手札在灯下展开。
页角绘着一卷古图,旁注的字迹已经模糊,却还能辨认出万物炼妖图,匠心所铸,非主不启几个字。
他吹灭灯烛,黑暗中,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到底......是谁的人?
镇魔司值房的灯笼在晨风中摇晃。
栾阳握着黑牌腰带,听着隔壁值房传来的嗤笑。新来的黑牌吏?有人故意提高声音,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天剑门的弃徒......
他低头整理腰带,指尖划过腰牌上的纹路。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像是敲在人心上。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