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入海平面，夜幕缓缓笼罩。星光渐起，与海面渔船的灯火遥相呼应。
齐雯和江宇刚从外面回来。
下午他们走得远了些，去了另一处更偏僻的海湾写生，回来时便晚了。两人都没急着回房，不约而同地留在了院子里。
海边的夜晚，褪去了白日的温热，晚风带着凉意，也格外清爽。
“有点凉了，等我一下。”江宇说着，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儿，他抱出来两件薄薄的羊毛披肩，将其中一件递给了齐雯，“披上吧，晚上潮气重。”
披肩触手温暖，带着一股被阳光晒过的味道。齐雯低声道谢，接过披上，驱散了不少寒意。
江宇披上另一件，变戏法似的又从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酒精炉和一套简单的茶具，在木桌上支棱起来。
“喝点热的？”他晃了晃手里一个古朴的小陶罐，“朋友自己做的桂花红茶，暖胃安神，很适合晚上喝。”
蓝色的火焰舔着壶底，很快，水汽氤氲，伴随着咕嘟咕嘟的声响。
江宇熟练地温杯、洗茶、冲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美感。很快，一股温和醇厚的茶香，混合着清甜的桂花香，在清凉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与海风的味道奇妙融合。
他斟了两杯，茶汤在瓷杯里荡漾，映着天上疏朗的星。
齐雯捧起茶杯，温热透过杯壁暖着掌心，舒服极了。她吹了吹，啜饮一口，茶味醇和，桂花的甜香恰到好处，不腻人，只余满口芬芳，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蔓延全身。
“很好喝。”她轻声说，这简单的热茶，在此刻胜过琼浆玉液。
“喜欢就好。”江宇也捧起杯子，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星空，“宁南的星星不算最多，但胜在干净，看得清楚。”
齐雯也学着他的样子抬头望去。确实，这里的星空显得格外澄澈。那些平时在海都市根本看不见的小星星，在这里清晰可辨。
耳边是规律的海浪声，鼻尖是茶香。身体被披肩和热茶包裹着，视觉被辽阔的星空占据。
所有的感官，都被温柔地抚慰着。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享受着这份惬意。沉默却不尴尬，反而有种共享美好的默契。
“小时候，”江宇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温和，“我总以为星星是另一个世界的灯塔，光要走很久很久才能到这里。”
齐雯侧头看他，他的轮廓在星光下有些模糊，眼神却亮晶晶的，带着笑意。
“很傻的想法，是吧？”他自嘲地笑笑。
“不会。”齐雯摇摇头，很认真地说，“很浪漫。”
她顿了顿，也分享了自己的记忆，“我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以为实验室的紫外灯照着胶的样子，就是星空。”
江宇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笑声愉悦而包容：“嗯，科学家的浪漫，很特别。”
也许是夜色太温柔，也许是茶香太醉人，也许是连日来的放松卸下了心防，齐雯的话比平时多了一些。
她聊起实验室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仪器，聊起第一次在显微镜下看到细胞分裂时的震撼，聊起大学时和室友为了赶项目通宵熬出的可笑成果……
她避开了那些与楚遥紧密交织的部分，只挑选那些属于她自己的记忆碎片。
江宇听得很认真，偶尔插话问一两个问题，或者分享一两个他自己游历时的趣事糗事。
他的故事里充满了色彩和各种各样的“感觉”——在沙漠里看星河的壮阔，在雨巷里听评弹的惆怅，在旷野感受到的苍凉……
他的世界，总是敞开的，充满体验。与齐雯习惯的“目标明确、逻辑严谨”的路径如此不同。
“有时候觉得，”齐雯捧着温热的茶杯，看着杯中晃动的星影，声音很轻，“像我们这样做科研的，总是在试图解构世界，把它拆分成一个个公式和数据。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理解它，掌控它。”
她微微蹙眉，寻找合适的表达：“但在这里……看你画画，听你弹琴，甚至只是看着这片海，这片星空……又觉得，或许有些东西，是无法被解构的。它们就是它们本身，感受就好了，不需要理解。”
这是她来到宁南镇后，第一次清晰地表达出认知上的困惑。
江宇安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添了些热茶到她快见底的杯子里。
过了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像这夜色一样温和：“解构和感受，并不矛盾吧。就像科学和艺术，看似两条路，其实山顶看到同样的月亮。”
他指了指星空：“你知道那些星星离我们多少光年，知道它们运行规律，但这并不妨碍你觉得它们很美，很震撼，对吧？”
“真正的理解，或许不仅仅是拆开看它怎么运作，也包括懂得欣赏它为何而美。”他看着她，眼神在星光下越发通透，“能解构是本事，能感受，是福气。两者都有，不是更好吗？”
齐雯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被星光照亮的侧脸，听着他平和的话语。心中那点困惑，变得安宁起来。
是啊，为何一定要非此即彼？她为何不能既保有理性思考，也重新拾起感受美好？
海风吹过，带来隐约的歌声，不知是哪家小酒馆还有未归的旅人在轻轻哼唱。
江宇侧耳听了听，忽然跟着哼唱起来，是一首旋律悠扬的老歌。他的声音不高，低沉而温和，融在夜色里，像另一重温柔的海浪。
齐雯没有听过这首歌，但她安静地听着，手指随着节奏轻轻叩着茶杯。
这一刻，没有纠结，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当下，星空，大海，茶香，一段陌生的旋律，和一个……让她感到莫名安心的人。
她轻轻将下巴埋进披肩里，感觉一种纯粹的满足感，就如同温热的茶汤，缓缓流遍全身。
原来，夜晚可以这样度过。
原来，沉默可以这样舒适。
原来，星空下，真的可以絮语温柔，抚慰心灵。
壶中的茶渐渐温凉，星星在天幕上缓缓移动。直到夜阑更深，露水渐重。
“不早了，该休息了。”江宇率先站起身，收拾起茶具，动作轻柔。
“嗯。”齐雯也站起来，将披肩脱下，仔细叠好，递还给他，“谢谢你的茶，还有披肩。”
“晚安，齐雯。”江宇接过，看着她，眼神温和，“好梦。”
“晚安，江宇。”
齐雯转身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没有开灯，依旧站在窗边。
夜空中的星河璀璨依旧，海潮声传入耳中。
她回味这个夜晚，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只是喝茶，看星，聊天。
却让她感觉内心某个角落，被星光照亮，被茶水温透，被那些真诚的絮语温柔地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