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战术潜伏训练,榨干了二班所有新兵的最后一丝力气。
解散的哨声,像是抽走了他们全身的骨头。
没有人能站起来,所有人,都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死死地“粘”在了训练场的烂泥里。身体是滚烫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肺部像是破旧的风箱。
作训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湿透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混杂着泥土、汗水和被碾碎的草屑,散发出一股酸腐的气息。
手肘和膝盖,成了身体的重灾区。布料被磨穿,翻卷的皮肉和猩红的血丝暴露在外,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牵扯出尖锐的刺痛。
回到宿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门轴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王猛提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医药箱走了进来。
他的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重而规律的闷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张被高原紫外线雕刻出的面孔,坚硬得如同花岗岩。
“都把裤腿和袖子卷起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让我看看,你们这些温室里的花朵,到底有多娇贵。”
医药箱被“哐当”一声放在桌上,金属搭扣弹开的声音,清脆得吓人。王猛拿出碘伏和一大包棉签,那股独有的、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瞬间扩散开来。
瘦猴周浩的膝盖伤得最重,一大片皮肤都不见了,鲜红的嫩肉暴露在空气中,还在丝丝缕缕地向外渗着血珠。他自己低头看着,嘴角不住地抽搐,脸色发白。
王猛径直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他拧开瓶盖,褐色的碘伏浸透了棉签,然后,没有丝毫预兆地,狠狠按在了周浩的伤口上。
“嘶——!”
周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条被电击的鱼,猛地向后一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
“疼?”
王猛的视线没有离开伤口,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用棉签用力地擦拭着嵌进皮肉里的沙土。
“疼就对了!现在知道疼了?训练的时候在想什么?我看你爬得跟条蛆一样,在地上扭来扭去,不磨你磨谁?”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句句扎进周浩的耳朵里。
“班长……你……你轻点……”
周浩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轻点?”王猛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寒光一闪,“战场上的子弹和弹片,会跟你商量着要轻点吗?!”
这一声低吼,让整个宿舍的空气都凝滞了。
可就在这声呵斥之后,所有人,包括疼得快要昏厥的周浩,都清晰地感觉到,王猛按在伤口上的那只手,力道在不经意间,放缓了,甚至变得……轻柔了许多。
那是一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此刻却用一种与它外表极不相称的细致,一点点地,将伤口里的污物清理干净,再重新涂上一层药。
他处理完周浩,又走向下一个人。
他挨个检查,挨个上药,嘴里却始终没有停下那尖酸刻薄的数落。
“看看你们一个个的熊样!就这点伤,还好意思叫唤?我告诉你们,这在真正的侦察兵身上,连擦伤都算不上!”
“一个个细皮嫩肉,养得比大姑娘还金贵!就你们这德性,将来怎么去执行危险任务?送死吗?!”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但宿舍里,鸦雀无声。
没有一个人反驳,甚至没有一个人流露出反感的神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双粗糙的大手上。看着它如何小心翼翼地避开最疼的创口,如何用最省力的方式撕开纱布,如何将药膏涂抹得均匀细致。
他们看得分明,在那双看似嘲讽的、冰冷的眼眸深处,藏着一团火焰。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感,混杂着怒其不争的焦急,和如同兄长般的关切。
这,就是他们的班长王猛。
一个用最坚硬的铁面,去打磨他们意志的男人。
又在他们受伤时,用最笨拙、最别扭的方式,给予他们最真实关怀的军人。
苏凡的伤势很轻,只是几处擦破了皮。他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看着眼前这一幕,一股奇异的暖流,从胸口深处缓缓升起,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肌肉的酸痛和疲惫。
他知道,这种情感叫什么。
战友情。
一种深沉、内敛,甚至带着几分粗暴的联结。它不需要华丽的辞藻,也不需要温情的抚慰,它就藏在那一声声严厉的呵斥里,藏在那一次次笨拙的关怀中。
这是在营区之外的任何地方,都永远无法体会到的。
有了上午那番无声的交流,下午的伪装训练,气氛截然不同。
没有人再抱怨,没有人再畏缩。
当班长指导他们如何用油彩涂抹面部,如何将吉利服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时,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都多了一种东西。
那是一种觉醒的、坚定的光。
他们开始真正理解,班长的严酷,并非单纯的折磨。
那一道道伤疤,那一次次极限,都是在为他们积攒未来在战场上活下去的资本。
日复一日。
严酷的训练,正在用一种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方式,重塑着他们的身体与灵魂。
那些曾经完全陌生的战术动作,正在一点点地,被汗水与疼痛,深刻进他们的肌肉纤维,沉淀为身体的本能。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