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述不死心,看向谢临舟。
谢临舟嗓子眼里干涩得厉害,张嘴半晌,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谢临舟是半途赶过来的。
得知起火的是女狱,他不顾墨郎的阻拦,夺过差役手里的皮桶,将水兜头浇下后,又夺过一张湿毯,往身上一披,便冲进了大火。
皮桶的水并没有将他浇透,湿毯也没护住他多久。衣裳、裤子、鞋子很快就被烧得东一个洞西一个洞,头发也被烧成了一堆枯草,手、脚更是被烧出好些水泡。
他找遍了能找的每一个地方,都没有找到她。
眼看就要找到害死阿瑶的凶手了,她却又出事了。
谢临舟心里有恨,可又不知道要恨谁,慢慢地,他将目光转到了赵明诚的身上。
崔述也将目光转到了赵明诚身上。
赵明诚在武候铺赶到之前就来了,只是当时火势蔓延的速度太快,崔述纵是攒着满腔的怒意,也不敢停顿下来。
此刻,火势虽得到控制,陶令仪却没了下落,满腔的怒意终于有了发泄的余地。
顾不得周围的许多人,崔述狠狠一脚将他踢飞出去后,沉声道:“来人,将他给我押下去,严加看管!”
“大人,我是冤枉的,不关我的事呀!”赵明诚甩开拉扯他的差役,跪爬过来,惶恐磕头。
他只是想烧死陶令仪,没想毁了江州府。
这都是意外!
“押下去!”崔述怒斥。他怕再不押下去,会忍不住踢死他。
差役们从没见过崔述如此疾言厉色,赶紧蜂拥上来,将赵明诚给拖了下去。
紧盯着他被拖远,谢临舟哆嗦着手,接过墨郎递来的水,狠灌了两口后,转过身:“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崔述对他不顾安危,屡屡冲进大火寻找陶令仪的行为,很是钦佩。伸手作请,将他引到僻静处后,温和道:“贤侄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说完了,也好早些回去处理伤口。”
谢临舟看两眼手上的水泡,满不在意地说道:“赵司法极有可能只是想除掉陶小姐,火势这么大,也超出了他的预料。眼下的后果,凭他的身份,肯定是担负不起的。大人何不将计就计,让看管他的人半夜三更时,稍稍松懈一二,再派人暗中盯着他,看他会去找谁求救?”
“找谁求救,谁就是谋害谢三小姐和陶小姐的真正凶手,此计甚妙!”崔述拍案叫绝。
不过现在人多眼杂,不好立刻安排,且此计虽妙,也需再商量得更稳妥一些才好。
已经吃过一次亏,不能再给对手第二次机会了。
吩咐心腹,让其务必看好赵明诚后,崔述回头再看谢临舟,真是越看越满意。
谢沛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有此子在,谢家东山再起,不过是时间问题。
火还没有完全灭。
谢临舟谢绝了崔述让他回去等消息的话,跟在他身后,再次回到火灾现场。
女狱连同部分司仓衙署、部分武候铺、整个医疾所、整个官厨都化成了一堆灰烬。就算崔述、谢临舟不愿意接受,也得承认,即便火灭了,陶令仪恐怕也已凶多吉少。
明火直到第二日午时才完全扑灭。
石灰撒进去,已无蒸汽升腾。
崔述开始集中力量,全力搜寻陶令仪的下落。
大火连续烧了七八个时辰,陶令仪肯定是已经死了的,尸体也极有可能都跟着烧成了灰烬。
但为了前程,也为了给陶氏一个交代,即便烧成灰烬,他也必须找出来。
陶氏的人在起火不久就来了。几位上师公天亮前已经回去,陶令仪的父亲、继母、继妹,连同一些叔婶、堂兄妹却还守在这里。
先前忙着灭火,无暇与他们周旋。
眼下火已经灭了,在监督差役用浓醋浆将女狱所在的废墟都雾喷了一遍,又指挥武候铺的人用带釉陶箕和雉鸡翎逆风拂去表层灰烬,最后安排仵作带着差役在剩余的灰烬上撒下墨鱼骨粉,一点一点找寻陶令仪残存的尸骨之际,崔述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谢临舟斟酌一二,也跟了上去。
他还没有来得及查案发之后,谁与陶氏有过接触,就起了火。现在,崔述既要去见陶氏的人,他不妨也跟去听一听,看看他们为什么要对陶令仪弃之不理。
也趁此机会,近距离观察一下谋害阿瑶,陷害陶令仪的凶手苏见薇,看看她对陶令仪的死,是什么样的态度。
陶令仪的父亲陶衡看到崔述过来,站着没有动。
陶氏其余人则相继揖礼。
崔述客气地点一点头后,对着陶衡拱手道:“出了这样的事,陶府君还能心存芥蒂的派人前来救火,实属大义。一直忙碌,没能过来与陶府君道谢,还请陶府君见谅。”
“不知出事时,小女身在何处?”陶衡直白地问道。
陶氏其余人也相继看过来。
“陶小姐很可能已经……”扫一眼他与陶氏众人的表情,崔述惭愧道,“不过陶府君放心,江州府定会竭尽全力地寻找陶小姐的尸骨,也定会给陶氏一个交代。”
陶衡眼前一黑,人便朝后栽去。
身旁的陶杜氏连忙扶住他:“老爷!”
苏见薇也上前来扶了他一把,等他站稳,才退回去,拿出帕子,假借揩泪,按住微扬的嘴角。
陶令仪竟然真的死了。
压制着心底的快意,苏见薇拿起帕子,又假意揩了一回眼泪。
却不知道,暗中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苏见薇掩饰得极好,面色苍白,形容憔悴,旁人在此站了几个时辰,多少都有些不耐烦,唯她规规矩矩,无论是神态,还是面容,都始终透着一股动人的悲痛。
士族小姐出行,原本都会戴帷帽,以避讳他人目光。苏见薇前来江州府之时,却特意没有戴它。
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她在为陶令仪的死悲伤哀痛。
的确,看到她的人,无不为此动容,唯独暗中盯着她的谢临舟除外。
谢临舟是跟着谢家经历过起落的人,自然不会如旁人那般,受这些表象迷惑。
谢临舟对苏见薇并不熟识,对她的了解,多来自陶令仪与阿瑶玩耍时,偶尔提及她的那三两句。
在陶令仪的口中,她是一个美丽、聪明、娴静,比她这个正儿八经的陶氏小姐还要端庄许多的人。
然而……
趁着陶氏其余人都围着陶衡之时,谢临舟抓住机会,拱手长揖道:“不知苏小姐的身子可好些了?”
苏见薇抬头,看是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他夜里屡次披着湿毯冲进大火寻找陶令仪的画面。
倒真是感人肺腑,可惜,陶令仪已经死了。
用力挤出两行眼泪,又急急揩去后,苏见薇强忍悲痛,屈膝还礼:“劳公子挂念,已经好多了。”
“苏小姐,”谢临舟故作犹豫地抬起头,直视着她的双眼,“阿瑶遇害,家父家母悲痛难忍,身子每况愈下。可否,可否请你说一说新茶宴那日的情况?”
他在怀疑她?苏见薇倏然脊如箭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