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曼哈顿的喧嚣仿佛一道无形的墙，将下城的唐人街隔绝成另一个世界。下午四点，“林家素斋”的厨房里，蒸笼冒出的白汽是最后一道倔强的防线。
林小小指尖轻巧地掠过一排釉色温润的陶罐，最终停在一只密封的紫砂瓮上。这里面是她外婆留下的珍藏——来自云南深山的干巴菌、雪区的冷杉松茸、长白山的野生椴木香菇。这些是她压箱底、原本打算在最后关头才动用，试图用一碗极致鲜汤打动评审的“秘密武器”。
她舀起一勺清透见底、却凝聚了十几种山珍精华的素高汤，轻轻吹了口气，尝了尝味。刹那间，极致的鲜醇在舌尖炸开，层次分明，回味悠长。她脸上露出一丝笃定，这是林家三代人才能熬出的底气。
但这份底气，在目光扫过窗外时，瞬间消散殆尽。
店门外，一辆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黑色凯迪拉克停下。车窗摇下，开发商兰德·克鲁格的那个精英助理约翰，没什么表情，只抬手，用手指点了点自己手腕上的百达翡丽，然后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最后通牒。还有三天。
林小小猛地将汤勺扔回锅里，“哐当”一声。心口像被那口闷气堵住，烧得慌，却无处发泄。
她甚至翻遍了账本和所有抽屉，把那些零碎的硬币和纸钞都拢在一起，数目却连请一个像样律师的咨询费都不够。一种冰冷的、实实在在的绝望，终于彻底淹没了她。
这间不到六十平、摆着明清式样桌椅、亮着暖黄灯光的小斋馆，是外婆留下的唯一东西。空气里每一粒分子，都浸透了她家素味的高汤香和她的整个童年。可现在，有人想把这清香味连同她的根一起铲平。
“痴线！”她低骂一句，粤语脱口而出，带着一股不服输的横劲。
傍晚歇业，送走最后一位唉声叹气的街坊，林小小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巨大的“拆”字，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她从抽屉最里层摸出一张旧照，照片上外婆穿着素净的厨师服，在一桌精雕细琢的仿荤素菜前，笑得一脸豁达。
“阿婆，我快撑不住了……”她喃喃道，声音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就在这时，邮差来了，扔进来一个没什么分量的泡沫信封。寄件人信息模糊，只隐约能看清是来自新加坡。
她拆开，里面躺着一台老到可以进博物馆的诺基亚手机，厚厚的塑料外壳泛着黄。手机底下压着一张便签，字迹是外婆的，潦草却有力：
“囡囡，守住个灶台，火唔好熄。（守住灶台，火不能熄。）”
林小小愣住了。外婆去世快一年了，怎么会现在寄来这个东西？
她狐疑地按下开机键。没想到这老古董居然还有电！屏幕亮起，没有熟悉的诺基亚握手界面，反而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极其简洁的APP图标——一艘抽象的小船，正在星辰海洋中航行。
图标下方只有一个名字：【万界食途】。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下去。
屏幕瞬间全黑，然后跳出一行仿佛用毛笔书写的苍劲汉字：
“契约成立。首单任务强制接收：素佛跳墙x1。配送地址：【翡翠梦境-星语森林-月光泉】。时限：30分钟。超时或拒单惩罚：味觉剥夺。”
林小小：“……”
她差点把手机扔出去。恶作剧？味觉剥夺？对于一个厨师来说，这个惩罚比杀了她还难受！她仿佛一瞬间尝不到高汤的鲜醇，舌尖只剩一片可怕的空白。
“退款！取消！我不玩！”她戳着屏幕。
手机毫无反应，那行汉字下面却开始出现一个30分钟的倒计时，无声无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骂骂咧咧中，那股子横劲也上来了。她倒要看看，这搞的是什么鬼！冲进厨房，她心一横，取出了那只珍贵的紫砂瓮。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将各种珍菌处理好，投入炖盅，注入精心吊制的高汤。当她把那盅凝聚了她此刻全部希望和家底的“素佛跳墙”放入保温食盒时，手机“叮”一声脆响。
“传送门开启：厨房后门。”
林小小抱紧温热的食盒，盯着那扇平时只用来倒垃圾的破旧木门，心跳如擂鼓。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拉开门——
一股清凉到极致、仿佛能洗涤肺叶的空气率先扑面而来，带着她从未闻过的、介于夜香与冷杉之间的奇异花香。脚下的触感从坚硬的水泥地变成了柔软湿润、仿佛踩在天鹅绒般的苔藓。她震惊地抬头，发现门后根本不是熟悉的脏乱后院，而是一片参天古木高耸入云，枝叶间洒下柔和银辉的奇幻天地。不远处，传来潺潺水声，隐约还有……水花轻溅的声音？
她抱紧食盒，循声而去，拨开一层散发着微光的藤蔓，然后猛地刹住脚步，彻底僵在原地。
眼前是一汪氤氲着淡淡雾气的清澈泉水。而泉水中，一个男人正背对着她。
银色的长发如同最上等的丝绸，湿漉漉地贴在他线条优美、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背脊上，水珠顺着他紧窄的腰线滚落。他微微侧头，露出半张惊为天人的侧脸——长睫低垂，鼻梁高挺，下颌线完美得如同神祇的雕刻。
林小小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建模也太超标了吧？游戏公司都不敢这么建！
他缓缓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层冰冷的、被打扰的不悦。他的目光落在林小小身上，扫过她素净的围裙，和她怀里那个看起来古朴却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食盒，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俗世的干扰。
“何处而来的尘世生灵？”他的声音如同冰泉相撞，清脆却冻人。“此地流转的皆是月光与生命本源的能量，无需你这等由‘烹炒炖煮’这种粗劣手段催生出的、充满烟火杂质的凡俗浊物。它的气息，正在玷污月光泉的纯净。”
林小小气笑了。她可以接受别人说她穷，说她脾气爆，但绝不能有人说她林家传承的素斋是‘浊物’！
一天积压的怒火、委屈、不甘，被这句精准踩中她雷点的话语彻底点燃。
她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迎上那双冰冷的眼睛，将手中的食盒“咚”地一声放在泉边一块光滑如镜的石头上，指尖甚至挑衅地弹了一下盒盖。
“喂！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你的外卖到了！”
“——这盅汤，用的可是我外婆藏了十年的滇南菌王！一滴就能鲜掉你的眉毛！差评我就砸了你这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