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素斋那扇不起眼的后门外,两排精灵卫士肃立,银甲在幽兰光芒下流淌着静谧的光泽。为首的卫士长姿态恭敬,却自带一种古老贵族的疏离感。
林小小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她知道,踏出这一步,就再无回头路。这不再是送外卖,而是一场真正的“跨次元外交”。
她解下围裙,稍微理了理头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刚在厨房打完仗,尽管指尖还残留着天麻粉的气息。她迈步而出,脚下的触感从厨房的瓷砖变成了柔软发光的苔藓。
“请随我来,尊贵的赐予者。”卫士长侧身引路。
月光麋鹿温顺地低下头,示意她骑乘上去。林小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跟着卫士步行。她需要这短暂的路程来观察和思考。
精灵王庭比她想象的更……奇幻且森严。巨大的树木自然生长成宫殿的廊柱与穹顶,藤蔓编织成闪烁着微光的阶梯和护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冰冷的馨香,一切都完美、精致、秩序井然,却也让林小小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沿途遇到的精灵无不驻足,向她投来或好奇、或审视、甚至隐含敌意的目光。她这身人间烟火气,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最终,他们来到一处极为开阔的露天平台,平台中央是一棵流淌着星辉的巨树,树下端坐着几位须发皆白、面容威严的精灵长老,他们的长袍上绣着星辰与银叶的图案——显然是银星家族的核心人物。艾尔兰站在一旁,依旧是那副冰雕般的模样,但在看到她出现时,冰蓝色的眼眸极快地闪烁了一下。
而他的堂兄法埃尔,则站在稍远些的地方,抱着手臂,一脸看好戏的兴味盎然。
一位长老率先开口,声音苍老而充满威仪,带着审慎的意味:“来自异域的生灵,银星家族感谢你提供的……汤剂。它确实缓解了我们的痛苦。但它的来源与构成,必须得到解释。翡翠梦境不容许任何不明的、潜在的危险力量流入。”
来了。林小小心道。感谢是真的,怀疑和审问也是真的。
她定了定神,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晚辈礼,用的是她最熟悉的中餐厨师面对食客时的坦诚态度:“各位长老,艾尔兰殿下。那碗汤,并非什么蕴含神秘力量的药剂。它只是我用我们世界最普通的食材——黄豆、香菇、笋衣、红枣、枸杞,以及一点点安神的天麻——用心熬煮的一碗素高汤。”
她顿了顿,目光清澈地迎上长老审视的目光:“它的原理很简单,在我们的文化里,叫做‘食疗’。通过温和的食物属性,调和身体内部的平衡,补充消耗的元气,安抚不安的精神。它唯一的力量,来自于自然食材本身和烹饪者的心意,绝无任何黑暗或危险的能量。”
“食疗?”另一位长老皱起眉,显然无法理解,“通过‘烹煮’这种破坏性的加工方式,将不同植物的能量粗暴混合,怎能产生如此精准的治愈效果?这违背了能量汲取的自然法则!”
“并非粗暴混合。”林小小摇头,语气坚定起来,“是‘调和’。就像月光泉汇聚星光,森林容纳万物。不同的食材各有其性味,通过不同的火候与搭配,使其相辅相成,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这不是破坏,是升华,是另一种形式的‘自然法则’。”
她的话,让几位长老陷入了沉思。就连艾尔兰,也微微侧目,似乎第一次真正思考她话语中的逻辑。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尖锐响起。
“荒谬!”一位站在边缘、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银星家族成员(名为赫利俄斯)站了起来,他指着林小小,眼神充满排斥,“即便有效,也无法改变其本质!那种浓烈的、混杂的‘烟火气’,那种经由凡俗手段催生的味道,本身就是对精灵纯净本质的一种玷污!我们高贵的身体,岂能长期依赖这种……这种‘浊物’?!这种捷径只会腐蚀我们引以为傲的、依靠自身契合自然汲取能量的传统!让我们变得依赖外物,变得……怠惰和低劣!”
“污秽?浊物?怠惰?”林小小重复着这几个词,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她可以接受质疑,但绝不能接受这种带着文化优越感的侮辱!
她猛地抬头,目光毫不躲闪地迎上赫利俄斯,声音清亮,带着灶台前的干脆和一股子横劲:
“这位大人!您吃月光饱肚子,我佩服!但我们凡人吃五谷杂粮,也没见比谁低一等!”
“这汤里的每一样东西——黄豆、香菇、红枣——哪一样不是太阳晒、雨水浇、土地里长出来的天地精华?我们费心费力,把它做得更好吃、更容易吸收,把天地的馈赠发挥到最好,怎么就成了‘污秽’?”
“照您这么说,这森林里的鹿吃草,是不是也玷污了这片地的纯净?它是不是也该饿着,只喝露水才算高贵?!可它吃了草,长了力气,跑得更快,活得更好,这难道不是天地间最自然的道理吗?!”
“我们的‘烟火气’,是我们凡人用自己的智慧,把天地给的东西变得更能养活人、更能治愈人的本事!这本事,不偷不抢,堂堂正正,一点也不低劣!”
她的比喻简单直接,甚至有点粗陋,却带着一种来自生活本源的、难以辩驳的力量,像一颗烧得滚烫的石头,砸进了精灵们冰冷优雅的认知池塘里。
整个王庭鸦雀无声。
赫利俄斯被她这番“鹿吃草”的比喻怼得面色由白转青,指着她的手都在抖,嘴唇哆嗦着却一时找不到更高贵的词汇来反驳这种“底层逻辑”,只能挤出几个字:“强、强词夺理!诡辩!”
“嘿!我倒觉得这比喻妙极了!”法埃尔清亮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他鼓着掌走过来,碧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和赞赏,“赫利俄斯长老,您看,鹿吃草,精灵饮露,人类喝汤,不过是不同生灵汲取能量的不同方式,哪来绝对的高下之分?这位异域使者用最简单的方式,说明了一个我们或许早已忘记的道理——生存和治愈的本质,本就是多元的。”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微妙:“况且,在她这碗‘浊物’生效之前,我们高贵的、纯粹的传统方式,似乎并未能及时阻止银星家族的痛苦,不是吗?”这话看似公允,却精准地戳在了保守派的痛处。
最高位的那位大长老缓缓睁开眼,目光深邃地看了林小小许久,又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赫利俄斯和一脸玩味的法埃尔,最终缓缓开口,声音里少了几分威严,多了些复杂的感叹:“……古老的训诫曾言,真正的智慧在于包容与洞察,而非固步自封。生命的形态万千,能量的形式亦非唯一。今日,我们或许见证了另一种可能。”
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林小小身上:“异域的使者,银星家族铭记你的帮助。翡翠梦境向你敞开有限的友谊。作为谢礼,你可以提出一个……在我们容许范围内的请求。”
机会来了!
林小小心脏狂跳,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行了一礼:“尊敬的长老,我只有一个请求。我所在的世界的家园,正面临被强行摧毁的危机。我希望能获得一份……来自翡翠梦境的、能够证明跨次元文化交流真实存在且极具价值的‘信物’,帮助我守护我的‘灶台’。”
长老沉吟片刻,与左右低声商议了几句。
最终,他取出一枚看似由月光凝结而成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银叶徽章,递给她:“这枚徽章蕴含一丝纯净的月华能量与精灵族的友谊印记。将它置于植物附近,或许能激发其生机。希望它能为你的‘灶台’,带来一丝不一样的生机与转机。”
林小小双手接过徽章,触手温凉,一股宁静的力量缓缓流入体内。她知道,这比她账户里所有的钱都更有价值。
“感谢您的慷慨。”她郑重道谢。
觐见结束,卫士长再次上前,准备引领她离开。
经过艾尔兰身边时,他冰蓝色的眼眸低垂,目光掠过她紧握徽章的手,忽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
“……你的汤,很好。”
林小小脚步一顿,惊讶地抬眼看他。
他却已恢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幻觉。
但林小小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勾起。
呵,这位王子殿下,终于肯承认了。
当她再次通过那扇门回到自家厨房时,感觉仿佛过去了整整一个世纪。她紧紧握着那枚月华徽章,知道三天后的评审会,她不再是毫无筹码了。
在她离开后,赫利俄斯长老拂袖而去,脸色铁青,眼中之前的排斥已然化为一种屈辱和怨恨。
法埃尔溜达到艾尔兰身边,用手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笑道:“嘿,‘能量补充剂’阁下?眼光不错嘛。这姑娘可比王庭里那些只会吟唱星辰颂歌的贵女们有意思多了。不过,你可得小心了,赫利俄斯可是个老古板,今天这脸被打得不轻,他不敢明着对付银星家族的恩人,但给你添点堵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艾尔兰冰蓝色的眼眸瞥了他一眼,并未回答,只是望着林小小消失的方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