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武断来报:丧队并未出城,而是于西城柳巷“同福客栈“落脚,包下整座偏院,银两充裕,口音混杂,根本不像一家人。
同时,听风吟也传来消息:查到死者本名“赵三斤“,乃城郊土棍,素来健朗,无儿无女,有一高邻愿上堂作证。
周婉儿闻讯,心里有了八成底,却仍缺关键一环——何人伪造药方,又何时添入附子?
此时,她只等周慎行的消息。
且说周慎行,他已带着几个小厮访遍城中大部分药铺,毫无结果。
唯剩一家名为“德善堂”的药铺,因他与掌柜不相熟,便使人来请周婉儿。
兄妹去了才知道掌柜已出远门,铺子暂由一个叫王二牛的伙计支应。
听说来意后,王二牛神色略显紧张,眼神躲闪。
“我家掌柜不在,我可不敢擅自做主让你们查看撮药记录,再说……”
顿了顿,他挠挠头:“我凭什么给你看撮药记录?”
见他这情形,周婉儿心下顿时起疑,料定他就是添加附子的人,便向周慎行递了个眼色。
慎行会意,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架在伙计颈间:“说,撮药记录何在?”
看见刀,王二牛吓尿了。
“大……大……大爷饶命。”
他抖抖索索地将撮药记录拿出,交给周婉儿。
她翻开这本撮药记录,一眼便扫到“附子”一栏,剂量赫然三两——足足超出常规份量十倍。
再取出药铺库存的附子看,果然见附片横切面呈倒三角——乃生附子,非医馆常用的炮制品,毒性猛烈。
至此,脉络清晰:有人趁她开方后,买通王二牛偷换药物,再以“附子过量”致赵三斤急性心痹而亡,嫁祸于她。
“好歹毒!”周婉儿心底的火烧到眼眶。
第三日卯正,京兆府再次升堂。
堂威声震,水火棍齐敲。
少尹将惊堂木一拍:“带原告、被告、证人上堂。”
首先被请进堂的竟是一口漆黑棺材。
见到棺材,少尹不禁将眉头一皱,质问差役:“我要的是原告,谁让你将赵三斤的尸骨抬上堂?前日报案的那些尸亲为何不上堂呀?”
差役略显为难,正挠头不知如何作答时,却听到一个女声。
“我让抬进来的。”
少尹侧目看,见是周婉儿。
只见以她为首,武断杀气腾腾的随后,听风吟冷面押阵,三人正鱼贯而入京兆府大堂。
最后被周慎行押进来一个五花大绑的人。
见少尹吃惊的看着他们,周婉儿微微笑道:“大人,难道赵三斤这个原告还不够吗?”
少尹身子前倾,左手撑案,右手敲案,呲着牙,眯着眼看向周婉儿,好似对她不理解他说的话而感到嫌恶,又好似几不耐烦的样子。
“我…要…的…是…尸…亲。”他一字一顿,口中每吐一字,右手指骨便敲击一下公案。
周婉儿微一颔首,面带冷笑。
“哼哼,大人还惦记着那些所谓的尸亲,岂不知他们一见我查问赵三斤的街坊四邻,便扔下赵三斤的尸首作鸟兽散了。”
少尹将信将疑的看向差役,那差役忙不迭的点头,表示对周婉儿的肯定。
他略愣了一下,方眯起眼,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原告都不在,那……此案还如何审?”
“诶……”周婉儿将'诶'字读音拉长,“那大人也得审啊!何况他们都是假原告。”
少尹眯眼仰头看向天井,似乎在琢磨什么,抑或在权衡什么,也有可能在为这烧脑的案子愁苦。
见少尹不说话,周婉儿决定变被动为主动,便款步移至堂中,略向少尹一福。
“大人,我已查明,赵三斤确系服用生附子过量暴亡,然生附子这味药并非出自我手。”
少尹捋须眯眼,半晌才拿腔作调说道:“空口白牙说了不算,本府要看到证据。”
“那是自然,”周婉儿嘴角微翘,“此事不劳大人操心。”
说着她将德善堂药铺撮药记录、库存附子一一呈上,又请出赵三斤邻居作证。
那邻居也是知无不言,称赵三金无亲无故,光棍一条,何来“儿女”哭丧?因此那些尸亲全是假的。
少尹有些不耐烦的用指骨敲着公案,发出有节奏的:噹、噹、噹。
“我要的是人证,人证,”他说两遍以表强调,“何人能证明那倒霉的'附子'不是你开的?”
周婉儿莞尔一笑:“大人莫急,人证我也带来了。”
说着,她一指王二牛:“就是他,德善堂的撮药伙计王二牛。”
少尹身子前倾,眯眼看向王二牛:“你可要想好了,公堂之上作伪证可是要吃官司的。”
王二牛稍低头一愣,遂又抬头道:“大人,我全说,生附子的确是小的所给。”
周婉儿道:“你细说一遍。”
王二牛想了想,便开始按照回忆陈述:
“今日一早,铺子里来了一个戴着斗笠、脸上有刀疤的汉子,要小的卖给他三两生附子,小的说不敢卖这么多,他二话不说就给了小的五十两银子。”
周婉儿又插问一句:“你是说你看清了他的相貌?若让你再见到还能认出吗?”
王二牛毫不犹豫的答道:“烧成灰也认得。”
顿了顿,王二牛咽了口唾沫,又继续道:
“小的哪见过这么多钱啊?因见掌柜不在,便偷偷给他撮了三两,想着此事神不知鬼不觉,过后再慢慢补齐库存就……”
少尹挥手打断了王二牛的话头。
“此方你可曾见过?”他向王二牛抖了抖药方,“最后四个字可你是写的?”
周婉儿顿时紧张起来,只因她在仓促中疏忽了一个环节——核对字迹。
她不得不佩服这老谋深算的少尹,一下就抓住了问题的实质。
核对笔迹,这事如果放在穿越前的世界,根本不是难事,可是在古代,没有专门的机构核对笔迹。
假如王二牛承认那四字为他所加,那么本案就可完结。
假如王二牛不承认那四字为他所加,那么本案将继续,她将陷入无穷无尽的忧烦之中。
“那岂不要麻烦死?”
正自愁苦时,却听王二牛道:“那字的确是我写,哎!也怪我手欠,竟还在撮药记录上记了一笔。”
至此,真相已大白,应该可结案了。
然而那少尹却仍未有结案的意思,他眯着眼看着王二牛。
“你敢写此四字让本府看吗?”
王二牛先一愣,遂又默然点头。
差役拿来纸笔,王二牛提起笔,笨拙的在纸上写下:附子三两。
少尹将此四字与药方上的四字逐一比对,发现果然如出一辙,便重重将药方搁在公案上。
此刻,这位京兆少尹早已汗湿重衫。
真相大白,他只能当堂宣判:
“周婉儿无罪开释,白玉堂医牌即日复还;
赵三斤之死,系人为投毒,立案缉凶;
本案原告,乌合之众,现已溃散,立案追缉;
王二牛贪财忘义,本该重责,念其认罪尚诚,只将赃银没入府库,打二十板放回;
赵三斤遗骸,从速入葬,由白玉堂办理。”
朱笔勾决,堂威声声。
退堂后,听风吟与周婉儿并肩立于府前石阶。
夕阳西坠,晚风吹起她鬓边碎发,他伸手欲拂,却在半空停住,转而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披帛。
“三日,你做到了。”
“真凶未抓到,“周婉儿抬眸,眼底映着落日,“那斗笠汉子。”
听风吟低声道:“我已吩咐画了像,全城缉拿,他跑不了。”
两人对视,心照不宣——附子之毒,布局之巧,分明是冲着周婉儿来的,要么是同行,要么是……
“刘珩?”
忽然,一枚飞镖钉入廊柱,尾羽犹颤,带着一个纸卷。
听风吟解下纸卷,只见上书:“附子之后,尚有钩吻。”
(注:钩吻又名断肠草,含有剧毒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