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婉风沉 > 第24章 雪参藏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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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四,京中残雨初歇,夜色像被水洗过的墨缎,沉沉地铺在皇城上空。

风从御沟吹来,卷着潮气与枯叶,在宫墙根下打着旋儿,发出细碎呜咽,像谁在暗处提前哭丧。

白玉堂前的槐花被风吹落,散在青石阶上,零星几点,白得近乎惨淡。

阶缝里积着雨,花瓣贴地,边缘已泡得透明,仿佛一掐就能掐出冰凉的泪。

周婉儿低头掠过,鞋底碾过一朵,耳中竟听见极轻的“嗤”——像雪片被体温烫出一声求救,她心口跟着一抽,指节无意识地蜷紧。

白玉堂内厅。

门扉半阖,烛影摇晃,壁上的药柜黑沉沉,像一排张口欲噬的兽。

周婉儿坐于圈椅之上,双手撑案,手边一盏琉璃小灯,灯焰如豆,映得她指尖苍白。

那苍白里却透出一线倔强的青,因为她知道,此刻自己若抖一分,白玉堂便塌一寸。

案上摆着一只鎏金锦盒,盒盖半启,露出半截雪参——根须莹白,通体透霜。

这正是白日里太后所赐的“雪参王”。

灯光落在参体,折射出一层霜雪般的冷辉,刺得她眼眶生疼,仿佛那参是冰雕的利刃,专等她自己递到仇人手里。

参旁搁着一把薄银刀,刀背凝着冷光,似在无声地催促。

周婉儿的视线掠过刀锋,竟错觉那刃口在轻轻呼吸——一吐一纳,都是腥甜的死亡气息。

她想起穿越初醒时牢城营里的血霉味,想起自己跪在污泞里用碎瓷片割衣为阿苦包扎的情形,胸腔便泛起一阵干涩的恶心。

“小姐,再不下刀,宫里的车马就要到了。”阿苦在旁轻声提醒,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盒中沉睡的毒。

阿苦已辞去牢城营狱卒差事,在白玉堂帮忙。

她垂手而立,指节粗大,袖口还沾着白日晒药的苍耳,此刻却因紧张而发颤,像一株被暴雨拍蔫的芦苇。

周婉儿“嗯”了一声,却未动手。

她目光落在参体侧面一道极细的缝隙上——参身显然已被人纵向剖开,后又用鱼胶细心粘合,若非她惯以银针探药,几乎看不出痕迹。

那一瞬,她脑中闪过无数可能:是太后?是皇帝?是那位总以温笑示人的首辅?

鱼胶尚带微腥,混着雪参特有的甘苦,气味交杂,像某种无声的警告。

她忽然觉得,那气味像极了前世实验室里福尔马林与葡萄糖交织的冷香——科学与人命,只隔一层玻璃,而她如今隔着时空,再次站到玻璃前。

“参里有东西。”她低声道,语气像在陈述一场旧梦。

声音出口,她才发现自己喉咙干得厉害,仿佛也被人灌了一勺鱼胶,吐不出,咽不下。

阿苦脸色骤变,尚未开口,巷口已传来车轮碾过积水和马蹄磕地的声音。

雨后的青石巷积着水洼,车辕碾过,“哗啦”一声溅起半尺高的浊浪,像黑夜甩出的鞭花。

阿苦猛地攥紧衣角,指节泛白,仿佛那鞭子抽在自己背上。

太后身边的内侍高福提着羊角灯,疾步而入,尖声催促:“周医正,快些!永泰公主突然晕厥,太后急召你入宫!”

灯罩是半旧羊角,被雨气一蒸,散出膻腥的膻味,混着高福衣襟上的龙涎香,冲得周婉儿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抬眼,看见高福嘴角那颗黑痣,随着笑意上下颤动,像一粒将滴未滴的墨,随时会落在她命纸上。

周婉儿随口应道:“高公公且在中厅吃茶,容我备些药好随你去。”

声音平稳,却只有自己知道,心脏正一下一下撞击肋骨,仿佛有人在内壁敲锣:快!快!快!

她不再迟疑,银刀沿着缝隙轻轻划下。

刀尖触到参心的一瞬,一股极淡的甜腥气扑鼻而来——雪参苦甘,何来甜腥?

那气息像一条细蛇,顺着鼻腔钻入颅腔,冰凉地盘踞在她脑海,吐出蛇信:你逃不掉。

她心头一沉,刀锋微挑,参肉裂开,露出内藏之物:一指长的参芯,内填褐色粉末,细若尘埃,却带着妖异的腥甜。

灯光下,粉末竟闪出极细的磷光,像无数只微型鬼眼,同时眨了一眨。

“钩吻粉。”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齿根发酸,仿佛已提前尝到那毒的味道——前世她曾在数据库里看过高清显微图,断肠草的晶体像碎裂的六角冰花,美丽而致命。

钩吻,又名断肠草,色褐、味微甜,入热汤则化,三息入血,五息封喉。

更诡异的是,它遇参则隐,寻常银针试毒竟探它不出——若非她提前起疑,今夜便是万劫不复。

她忽然觉得,那雪参王像一具被精心打扮的棺材,而棺材盖已无声地合到她鼻尖。

阿苦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发颤:“谁敢在太后御赐之物里动手?这不但是要小姐你的命,更是要……”

她不敢说下去,因为答案太大,大到能装下整座皇城、整个江山。

“更是要整个白玉堂的命。”周婉儿截断她,目光冷得像淬了冰,“参是我切,药是我煎,公主若有不测,首罪便是我‘误用毒参’,到时连皇上都保不住我。”

她声音越低,心脏却跳得越快,仿佛要替她把未尽的血泪都泵出来。

高福显然已等不及,跨进内堂,脸上带着惯常的谦卑笑意,眼底却压着一层晦暗:“周医正,可收拾妥了?太后和皇上可都在宫里等着你呢。”

他目光掠过案上锦盒,像刀锋掠过咽喉,留下一串看不见的寒毛。

周婉儿指尖微动,将裂开的参重新合拢,鱼胶轻压,转瞬复原。

那动作轻得像在缝合一具尸体的伤口,而她就是最后一个送葬人。

她抬眼,神色已是一片温雅:“即刻便走,让高公公久等了。”

声音落地,她听见自己心脏“咔哒”一声,像锁扣合拢——从此刻起,她不再只是医生,而是棋手,也是棋子。

高福笑着退到门外,羊角灯的光晕在雨夜里晕开,像一圈浑浊的月。

周婉儿回首,低声吩咐阿苦。

“参封入盒,随我入宫;粉末另包,藏好;再取我药箱底层‘三生解毒丸’三粒,温水化开,装青玉瓶——若公主真已中毒,这便是救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