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儿身体轻轻一颤儿。
过了好几秒,才听到她几乎细不可闻的一声回应,像小奶猫的呜咽,“嗯。”
同时,那颗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在他胸前极小幅度地,但是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
江阳又用力抱了抱她,在她发顶印下一个短促的吻,这才松开手,弯腰拎起那个沉甸甸的麻袋甩到背上,大步朝院门走去。
而房间里,安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她趴在窗口旁,忧心忡忡的看着江阳消失的背影。
回想起这两天与姐夫的种种,一股莫名的情愫在她心中油然升起。
“姐夫,一定要安然无恙的回来呀,我和姐姐都等着你,等你回来娶姐姐,还有……我……”
院门口,昨天说好的老孙头已经赶着毛驴板车等着了。
江阳把麻袋小心地放在车板中央,自己也跳上去坐稳。“走嘞,孙叔!”
小毛驴“得儿得儿”地迈开步子,板车吱吱呀呀地晃悠起来。
一路颠簸到了县城火车站,那点子旖旎心思立刻被眼前汹涌的人潮冲得七零八落。
老天爷!
这哪儿是火车站?简直就是一锅煮开了,还在不断往里添料的杂烩粥!
人太多了!
而且还乱!
江阳背着麻袋,艰难地在人缝里往前拱。
好不容易才挤到售票窗口那排长得令人绝望的队伍尾巴上。
队伍蠕动得比蜗牛还慢。
排了好久,可算是买到票了。
买完票,江阳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难受!
突然觉得。
后世在手机上买票,实在是太方便了。
离开车时间已经很近了。
他再次背起麻袋,深吸一口气,朝着进站口冲了过去。
检票口的人多的离谱。
人人都在往前挤,互相推搡冲撞。
江阳仗着年轻力壮,用肩膀顶开一条缝隙,侧着身子往里钻。
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顶着,好几次差点把他带倒。
79年的火车站就是这样。
上了火车后上了火车,江阳找个位置坐下,正想着,旁边空着的座位猛地陷了下去,带起一阵香风。
江阳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睁开眼。
是个姑娘。
二十出头的样子,扎着个蓬松的马尾辫,几缕发丝俏皮地贴在光洁的额角上。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外套,下面是一条深色裙子,脚上是一双小白鞋。
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清澈明亮。
她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下,把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大书包往座位底下一塞,动作大大咧咧的。
“呼,累死姑奶奶了!”她长出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额角!上的汗,声音脆生生的,很气好听。
江阳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打算歇息一会。
姑娘没安静两分钟,就开始扭来扭去,一会儿看看窗外飞驰荒凉田野,一会儿又好奇地打量车厢里的人,眼神落到江阳身上。
“喂,同志,”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江阳的胳膊,“你从哪儿来,去哪儿啊?”
江阳瞥了她一眼:“靠山屯,哈市。”
“靠山屯?”姑娘眼睛一亮,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听着就带劲儿!是不是那种深山老林里,出门就能打猎的地方?”
“差不多吧。”江阳含糊的回答。
“我叫陈琪!耳东陈,王字旁加个其实的其!”姑娘却来了精神,自顾自地介绍起来,伸出手,“你呢?你看着不像种地的,倒像是…嗯…像那种走南闯北的…猎人?”
江阳看着伸到自己面前那只手,手指细长,指甲剪得很短,透着健康的粉色,“江阳。长江的江,太阳的阳。”
“江阳。”陈琪念了一遍,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好名字!听着就暖和,有劲儿!”
她身子微微向他这边倾斜,自来熟道,“我趁学校放假,偷偷溜出来的!去找我爹!”
“哦?”江阳随口应了声。。
“好多年没见了。”陈琪的语气暗淡了些许,眼神飘向窗外的电线杆,“我娘说他不是啥好东西,干的行当不正经,见不得光。小时候他们就离了。”她撇撇嘴,“可那又咋样?他总归是我爹。我就想去看看,他现在啥样了,过得好不好。偷偷看一眼就走!”
这话让江阳多看了她一眼。
这姑娘,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心里头也装着事儿。
“那你娘知道吗?”江阳问。
“哪能让她知道!”陈琪立刻瞪圆了眼睛,“让她知道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我就说…就说去同学家玩了!”
陈琪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天南海北地扯着学校里的趣事,抱怨食堂难吃的饭菜,憧憬着毕业后的自由。
江阳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回应两句。
日头渐渐爬到中天,车厢里弥漫开香气。
大多是自带干粮的旅客掏出了饼子和煮鸡蛋,就着热水啃着。
几个列车员推着小餐车开始叫卖:“盒饭!热乎的盒饭!五毛钱一份!”
陈琪的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声声。
她脸微微一红,利落地从座位底下拽出了帆布包,拉开拉链,在里面翻找起来。
江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包口敞开着,里面东西塞得杂乱无章。
几件衣服上面,胡乱地塞着一卷钱。
十元的“大团结”至少有七八张,还有不少五块、两块的票子散落着。
这丫头心也太大了!
江阳眉头一皱。
这年头,敢这么露财的,要么是傻子,要么是背后有硬茬子。
看陈琪这大大咧咧的样子,显然是前者。
就在陈琪零钱时,江阳敏锐地捕捉到斜后方的座位上,一个男人正死死地盯着陈琪的书包里。
他旁边还坐着另外三个男人,虽然各自在做自己的事情,但眼神的余光都若有若无地扫过陈琪这边。
陈琪对此毫无察觉,她正举着几张毛票,对着推餐车过来的列车员喊:“同志!两份盒饭!要肉多的那份!”
她侧过身,书包口就这么敞开着。
机会!
那男人一只手快速地探向陈琪书包。
“小心!”江阳一声低喝。
一手直接捏住了对方的手!
“啊!”尖嘴男人猝不及防,被江阳强而有力的手捏的痛苦不堪。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陈琪也吓得一跳,她下意识地抱紧书包,惊讶看着江阳和那个陌生男人。
“操!松手!”另外三个同伙立刻跳了起来,其中一个壮汉抄起搪瓷缸子就朝江阳砸来!
“找死!”江阳眼中寒光一闪。
他左手精准地扣住了壮汉的手腕,猛地向下一拗!
“咔嚓!”
骨裂声清晰可闻。
“嗷!”壮汉的惨叫不已更加凄厉,疼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剩下的两个同伙见状,彻底红了眼,一个掏出匕首,另一个抡起拳头,一左一右同时扑向江阳!
车厢里一片惊呼,旅客们纷纷向后退缩,挤作一团。
江阳猛地一甩,将钳着的男人狠狠砸向两人。
三人“砰”地一声撞在一起,!摔的七荤八素。
江阳不退反进,抬起脚狠狠地踩在了一人的心窝上!
“呃!”那家伙眼珠子凸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捂着心口软软地瘫倒在地。
电光石火之间!
四个扒手就这么横七竖八地躺倒在过道里,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和抽搐。
陈琪抱着书包,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心脏砰砰直跳。
刚才几秒钟,江阳的身影,像烙印一样深深刻进了她的脑海。
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和拜的猛地涌上心头。
“同…同志!谢谢你!太谢谢你了!”陈琪眼睛里闪烁着光彩。
她赶紧把捡起地上散落的零钱和自己的钱包,一股脑儿塞到江阳面前,“给!我的钱!都给你!要不是你……”
江阳看着眼前这个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姑娘,还有她递过来的的钱,有些哭笑不得。
他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了陈琪递钱的手,:“收好你的钱。下次小心点,财不露白。”
他的手指修长,带着薄茧,触碰到陈琪的手背,感觉感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一股酥麻感直窜她的心尖。
列车员和闻讯赶来的乘警很快控制了现场。乘警一边铐人,一边询问情况。
陈琪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抢着回答,绘声绘色地描述江阳如何英勇神武地打倒四个坏蛋,末了还加上一句:“警察同志,你们可得好好表扬他!他是大英雄!”
乘警看着地上四个明显丧失战斗力的家伙,又看看眼前的年轻人,眼神里也充满了惊异和敬佩。
风波过后,车厢里恢复了嘈杂。
可陈琪哪里还坐得住。
她像只个小太阳似的,身子一个劲儿地往江阳这边凑,眸子里全是对他的兴奋和探索欲。
“江阳!江阳!”她压低声音,“你刚才…太厉害了!你是不是练过啊?少林功夫?还是部队出来的侦察兵?你打他们的时候,那动作,刷刷刷的!比电影里还帅!”
江阳被她吵得头疼,无奈道:“庄稼把式,防身而已。”
“骗人!”陈琪才不信,“庄稼把式能这样?你肯定是深藏不露!”她越说越兴奋,“哎,江阳,你刚才说你要去哈市?那地方有啥好玩的没?是不是…是不是有那种…传说中的‘鬼市’啊?”她凑得更近了,温热的气息几乎喷到江阳的耳朵上,,“带我去看看呗?”
江阳白了她一眼。
这丫头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刚经历了火车上的惊险,居然还敢想去鬼市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探险”?简直是嫌命长!
“不行。”江阳斩钉截铁,“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为什么呀?”陈琪立刻撅起嘴,满脸不服气,“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能照顾好自己!再说了,”她眼睛一转,狡黠地笑道“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打听!我就不信找不着!”
江阳被她这混不吝的态度气笑了。
看着陈琪那水灵灵的眼睛,他知道这丫头绝对干得出来。
与其让她自己瞎闯出事,不如……
他心中念头急转,想到自己也需要尽快出手雪狐皮然后脱身,带着她,或许还能当个临时的掩护?
虽然风险很大。
他盯着陈琪看了好几秒,开口道,“想去?”
“嗯!”陈琪用力点点头。
“约法三章。”江阳竖起三根手指,“第一,进去之后,一步不准离开我身边,我说走,立刻走,不准问为什么。第二,不准说话,不不准说话,不准乱看,更不准碰任何东西。第三,”
他顿了顿,“看到任何事,都烂在肚子里,出了门就当没发生过。能做到?”
“能!能能能!”陈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我保证!绝对听你指挥!指东不打西!我闭嘴我就当哑巴!”
江阳看着她那副雀跃又天真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不知者无畏,这丫头根本不知道她要踏进的是个什么样的泥潭。
他从随身的布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两个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深蓝色粗布面罩,递了一个给陈琪。
“等会儿去黑市了戴上。”
陈琪接过面罩,非但没简陋,反而像拿到了宝贝似的,新奇又兴奋地翻看着。
傍晚时分,火车到站。
江阳背上麻袋带着陈琪下了车。
没有停留,两人沿着路朝着废弃厂区的方向走去。
陈琪刚开始那股子兴奋劲儿,在走进厂区边缘时,不免开始紧张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江阳的胳膊。
“怕了?”江阳感觉到她的紧张,低声问了一句。
“谁…谁怕了!”陈琪立刻挺直腰板,嘴硬道,“就是…就是有点冷!”
江阳没再说什么,只是放慢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