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四月末,风里总裹着些轻飘飘的白絮,像被揉碎的云团,粘在发梢、落在肩头,绕着青砖灰瓦的老院子打转,连呼吸里都掺着点软乎乎的痒。林安禾戴着口罩,提着从南方带来的桂花糕,油纸袋上还沾着江南的潮气,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梁玥,正伸手追着飘来的柳絮,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细碎的梧桐花。
梁衡拎着两个行李箱,走在最后,同样戴着口罩。左手还不忘护着林安禾的胳膊,怕她被脚下的青苔滑倒。
“姐姐!你看这个!”梁玥突然停住脚,指尖捏着一撮柳絮,举到林安禾眼前,眼睛亮得像浸了南方的春水,“好软呀,比外婆晒的棉花还软!”她是在江南水乡长大的,没见过这样漫天飞絮的春天,连说话都带着雀跃的尾音。
“阿嚏......”突如其来的喷嚏声,还带着长长的尾声,划破了巷子里的寂静。
林安禾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对着梁玥说道“快把口罩带上”后面的梁衡看着两人,露出了一抹难得宠溺。
抬眼望向面前的木门。
“外婆!”林安禾推开木门时,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院子里的梧桐树比记忆里粗了一圈,枝桠伸到屋顶,细碎的淡紫色梧桐花混着柳絮,落在青石板上,铺成一层软绒绒的毯。外婆正坐在台阶上织毛线,听见动静抬头,手里的毛线针“当啷”掉在竹筐里,起身时差点碰倒手边的搪瓷杯:“安安?我的安安可算回来了!”
梁衡赶紧把行李箱放在廊下,上前扶住外婆,语气是南方人特有的温润:“外婆,我们来打扰您了。带了些南方的碧螺春和桂花糕,您尝尝鲜。”他总是这样周到,像亲哥哥一样护着林安禾和梁玥,身上浅灰色的运动衫沾了点柳絮,却丝毫不显凌乱,和北方院子的朴拙气恰当地融在一起。
林安禾帮外婆擦了擦眼角的泪,祖孙俩叙了好一会的旧。
外婆拉着她的安安,看了又看。往年为了林安禾的学业,高中三年她都几乎没怎么回来过,都是外婆去看她。外婆和外公都是老师,加上爸妈留下的积蓄。外婆一股脑全拿出来,在那边购置了一套房子,为的是让林安禾能有个家的归宿。
但是外婆是返聘的,所以也只能每年寒暑假陪她住上一阵。而外婆走后,梁父又是坚决不同意她自己在外面住的。
后面上了大学,又读了研究生,想来,也是好久没见了。
梁衡见此情景,识趣的拉着梁玥走进了屋里。转身去收拾行李。
林安禾想到,行李箱里装着给外婆的薄针织衫
——南方的春天暖得早,她特意选了浅杏色,想着外婆穿了显气色;
外婆忙不迭的带着三人往二楼走去。梁玥新奇的看着挂在台阶右侧的墙上面的照片,声音就像百灵鸟一样“哇,安安姐姐,你的照片好多啊。”
还是林安禾的爸爸在世的时候,和妈妈一起打造的照片墙。
自林安禾三岁时候开始,每年林爸休假的时候,便会带她到全国各地去旅游,为此爸爸还斥巨资,拿出一个月的工资,购置了一台索尼相机。而且每次回来都赶忙去照相馆把照片洗出来。然后再赶在休假结束前把照片们都装进相框里,再钉到这面充满回忆的照片墙上。
二楼也有一个大大的客厅,只是一般用不到,就把阳台的一角间隔了出来,做了一个书房。
小的时候,林安禾父母的房间本来在东侧,林安禾的房间朝南。
但是因为她说她喜欢暖暖的阳光,再加上父亲每年也就回来住上一两个月。母亲有时也要在学校值班。
父母则很大方的把主卧让出来,给唯一的女儿住。
看着那扇门,自打爸爸走后。妈妈就搬来了主卧和她一起住。
妈妈把从部队带回来的东西,都锁在了那个房间。好几次晚上起夜的时候,她都发现,原本睡在旁边的妈妈不见了。而那间房里,传来一阵阵的抽泣声。而此时,她也会立马回到床上,躲进被子里,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来,她怕吵醒外婆,也怕让妈妈担心。一个人默默流泪。
后来,随着妈妈的去世。那间房门也上了锁。而林安禾,始终没有勇气再推开那扇门。
可现在面临的是,梁玥可以睡她的房间。她可以和外婆住亦或可以和梁玥一起住。毕竟在梁伯伯家的时候,梁玥有时黏她,两个人也会在一个房间睡。现在苦恼的是梁衡。他睡哪里?
那个房间嘛?
林安禾还看到,门上的锁不见了。
梁衡顺着林安禾的目光望去。外婆也发现了两人注视的目光。
外婆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梁衡出声打断了她
“外婆,家里有没有硬一点的木板床啊,我睡部队的硬板床习惯了,可能,”随后梁衡假装尴尬的挠了一下头,接着说道“给您添麻烦了”
外婆先是一愣,不过随即也是明白了什么。心里想着‘这孩子,还真是心细’
林安禾听完也是愣了一下,她倒也没有不想让梁衡住那个房间的意思。只是看着那个房间,就忽然想起了许多。
其实对于林安禾家的事,梁衡知道的还是比梁玥多一点,毕竟当年,他跟随父亲来过这里两次。
一次是送林安禾的妈妈回来,亲眼看到她把林叔叔的东西都放到了那个房间。
第二次就是接林安禾去他家。
虽说两次都没住在家里,但是他也还是知道那个房间对于林安禾的意义是很重大的。
听到梁衡这样说,林安禾也是想到,他可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三人一阵客套起来,林安禾拉着梁衡的行李箱要去那个房间。而梁衡则一再表示自己真的睡不习惯。一番拉扯下。最终没能拗得过梁衡。
无奈,外婆只得把梁衡安排到了书房里,一个小单人床上。
这张床据说是当年林安禾的外公在世的时候,亲自动手打的,林安禾外公年轻的时候,身上还有一些木匠手艺。就比如她家那一推就吱呀响个不停的木大门,也是出自外公之手。
梁衡东西带的简单,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她们的房间和她们一起。外婆去楼下厨房里忙着。
林安禾收拾着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挂到柜子里。顺带梁玥的衣服一起。
还有梁玥。躺在床上打着滚。闹着吵着要去外面的校园逛逛,梁衡则正在一脸无奈的解释道,等会要下去帮外婆一起准备午饭。待到下午了再带她去。
林安禾的外公外婆都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所以住的是学校的教职工宿舍。因为是当地重点小学,也是林安禾小时候读书的地方,这才勾起了梁玥浓浓的兴趣。好在她还是很听这个哥哥的话的,很快也就不吵了。又拉着她哥的手,冲到楼下去帮外婆了。
林安禾则是一脸笑意盈盈的模样,看着梁玥嬉戏打闹。在梁伯伯家的日子里,多亏了梁玥,整天没心没肺,神经大条的逗林安禾开心。才让她的脸上,多出那许多的笑脸。
收拾完衣服,林安禾又把箱子里的一些书拿出来。一抬头看到了一张照片。
是爸妈带着5岁的她,在天安门前拍的。下面还有日期,那时的她,一头及腰长发,浓密乌黑。妈妈总是会给她编很多好看的辫子。不像现在,她总是一头的齐肩短发。
看着书桌子上的照片。林安禾思绪又回到了从前。
外公走的早。外婆独自把妈妈拉扯长大。妈妈因为舍不得外婆,考取了当地一个还不错的师范学校,在家不远处的一个高中担任老师。母女俩也就一直住在这个教职工宿舍。虽然老旧,但由于外公的原因,她们家独门独院的,不用挤在公寓楼里,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二楼的房间里,外婆把林安禾的房间打扫的一尘不染。还是她小时候的样子,只是床上的床单,从小时候的kitty猫,换成了简单的紫色小碎花。林安禾望向院子外,前面几排,他家。怎么可能有人。他们一家早在十几年前一起搬去了国外。乳白的外墙,大概是外婆前段时间说的,老房改造涂的吧。
梁衡正叠着衣服,院门外传来“咔嗒”一声,像是有人踩碎了落在地上的梧桐枝。
外婆在一楼的厨房,望了一眼院外。“谁啊?”外婆朝着门口喊了一声,紧接着走出来。随后梁玥的小脑袋瓜也探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梁衡。
林安禾抬头望去,风正把一团柳絮吹进院子,裹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那人穿了一套黑色西装,衬得整个身材,修长笔直。袖口随意向上挽起一截,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旧机械表。
那是顾伯伯的表。
——表盘上的划痕她还记得,是小时候两人抢玩具时,顾北俞不小心摔的。他抬手想拂掉肩上的柳絮,动作却突然顿住,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像两束带着重量的光。
是顾北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