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科幻小说 > 铁衣红妆:末世浮生录 > 第1章魂寄孤身·惊变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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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血与雪:镇国将军的终末

北疆。

天穹如创口,淋漓着猩红与金黄的脓血。

落日被弯刀刺穿,泼洒出最后的光辉,将万里冻原染成一片悲壮的祭坛。

霍无咎单膝跪地,铁甲破碎。

每一片甲叶都刻着死亡的印记,裂缝中凝固着黑血,如同大地龟裂的纹路。

她手中紧握半截旗杆,旗面早被撕碎,唯有“霍”字残存,在凛风中猎猎作响,如不屈的魂灵。

三十岁。镇国大将军。今日卸甲。

只因身后,已无一活人需她守护。

三千霍家狼骑,尽数埋骨于此。

血沃冰原,魂断边关。

“将军……”

副将霍知还的声音被狂风撕扯,断断续续,“雪…封山了…回…”

回?回何处?

营寨尽毁,烽燧皆灭。

最后一道狼烟,笔直如枪,刺入昏红的苍穹,像为大胤王朝点燃的最后一线命香,哀悼着不可避免的终局。

霍无咎咧嘴,一口鲜血喷在雪地上,瞬间冻结成赤色的冰晶。

“知还,”

她声音嘶哑,却带着笑,一种近乎疯狂的、淬炼到极致的平静,

“你说,黄泉路…冷不冷?”

“末将…不知…”

“我去看看。”

她笑声更大,震得胸口伤口崩裂,更多的血涌出,

“若阎罗敢收我弟兄,我便掀了他的阎王殿!若鬼神敢拦我路途,我便碎了他们的轮回盘!”

虎符,冰冷沉重。

代表无上权威,此刻却比不上一捧热炭。

她猛地将其砸入深雪,如同抛弃一个时代。

铿啷!

长刀出鞘!

刀名“破阵”,饮血无数,此刻映照着漫天雪光与血色残阳,爆发出刺目寒芒!

天地骤然一亮!

仿佛一面亘古存在的巨大铜镜被骤然擦亮,镜中映出的,不是山河破碎,不是尸山血海,而是——

京郊桃花林,纷飞落英中,那个白衣胜雪、为她折下桃枝的敌国质子。

他眼底有星河,唇边有笑意,声音温润:“将军,此去边关,何时归?”

她当时……未曾回头。

那是她铁血一生中,唯一、也是最后一丝未能斩断的柔肠!

是深埋于万丈冰原之下,不曾对人言说的悔!

轰——!!!

狂风如巨灵神的手掌,悍然拍落!

不仅撕裂了她的残甲,更仿佛撕裂了时空!

剧痛!

心脏像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捏!

噗嗤…如同烛芯,被轻而易举地掐灭。

所有光线、声音、感知瞬间抽离。

绝对的黑暗,兜头罩下,将她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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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糖霜、裂缝与末日嘶吼

痛!

碾碎般的剧痛!

从每一根骨头缝隙里钻出来!

仿佛被人强行塞进一个狭小、逼仄、完全不合身的容器里,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得变了形!

霍无咎猛地想睁眼,眼皮却沉重如铁闸,被某种粘稠的东西死死糊住。

嗅觉先一步复苏。

甜腻!

令人作呕的甜腻!

糖霜、桂花蜜、熬化的猪油、烤焦的芝麻…

各种味道混合成一股强大的暖臭旋风,粗暴地灌入她的鼻腔!

北疆十年,她习惯了铁锈般的血味、硝烟呛人的焦味、冻土深沉的土腥味。

甜?

这是软弱和腐朽的味道!

是纸醉金迷的帝都才有的堕落气息!

“小九!醒了就别装死啦!再赖床,仔细你的皮!阿娘的擀面杖可不认人!”

女人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像冰棱砸在青石板上,碎开一片生机勃勃。

阿娘?

霍无咎心神剧震!

她的生母早在她孩提时代便已病逝,记忆中只剩一个模糊温柔的轮廓,一张被岁月漂白了的容颜。

下一秒!

一只女人的手猛地探进被窝,精准地抓住了她纤细的左腕!

那手…

很小,指节粗大,皮肤皲裂,深深浅浅的裂口里,嵌满了晶莹的糖霜颗粒,在昏暗光线下,竟像撒了一把细碎的星辰!

霍无咎骤然睁眼!

视线先是模糊昏黄,随即适应,炸开一片浑浊的亮白!

屋顶是漏的!

几片破瓦歪斜,阳光如金箭般穿刺而下,照出空气中亿万飞舞的尘埃。

也照亮了她自己下意识抬起的手——

瘦小!苍白!

指节纤细得像初生的芦苇,指甲盖只有黄豆大小,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一种病弱的粉…

指尖甚至还染着一点鲜红的凤仙花汁液,怯生生,娇滴滴。

这不是她的手!

她三十年挽弓提刀,徒手搏狼,指骨粗粝,手背布满厚茧与狰狞疤痕,右手中指第一关节永徽三年冬为救驾被刺客齐根削去!

可现在…

这只手,完整,稚嫩,脆弱得仿佛一折即断!

“呃…”

她喉咙里发出一个陌生的单音。

霍无咎猛地坐起!

砰!

额头结结实撞在上方的床板,发出沉闷巨响。

痛感让她眼前发黑。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你诈尸啊!慌什么慌!”

那女人闻声弯腰,一张放大的脸凑近,带着甜腻的热气,猛地将她整个搂进怀里!

浓郁的糖霜味、廉价头油味、还有女性身体柔软的暖香,瞬间包裹了她!

霍无咎身体骤然僵硬,下意识挣扎,却被那看似纤细的手臂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不怕不怕,噩梦跑了,阿娘在呢,阿娘在。”

女人轻拍她的背,掌心粗糙如砂纸,温度却滚烫得惊人。

霍无咎彻底僵住。

北疆十年,从士卒到将军,无人敢近她三尺,更无人敢…

如此抱她。

她杀第一个人时年方十四,温热血浆溅在脸上,副官递来帕子,手抖得比她这个杀人者还厉害。

自那日起,她学会先擦净刀锋,再擦拭脸颊。

可此刻…

这个自称“阿娘”的女人,用一根歪斜的木簪胡乱挽着发髻,鬓角散乱,额角甚至沾着几点白面粉,像一幅被水浸湿又晾干、显得模糊而温暖的年画。

霍无咎垂下视线,看见自己身上穿的青布小袄,洗得发白,打着重叠的补丁,领口绣着一只歪歪扭扭、丑得可笑的鸭子。

她喉咙发紧,试图喝令:“放——”

声音出口,却卡在半途!

那根本不是她熟悉的声音!

而是一种幼兽般的细弱嗓音,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奶气和无法控制的微颤!

女人却噗嗤笑了,低头在她额头上响亮地“啵”了一口:“乖小九,再眯瞪会儿,阿娘去把最后两锅炸糕出了,给你撒双份糖霜!”

说完,不由分说把她塞回被窝,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像在按一只调皮不肯睡觉的猫崽。

霍无咎瞳孔剧烈收缩!

小九?!糖霜?!炸糕?!

她!

霍无咎!

官拜一品镇国大将军!

御赐封号“平昭”!

掌大胤北境三十万狼骑!

一杆“破阵”枪曾于万军阵前挑杀敌酋,一己之力挡十万犬戎铁骑于国门之外!

如今…

竟成了某个贫民窟里等着吃糖霜炸糕的“小九”?!

她抬手,狠狠想掐自己手臂,以验证是否梦境,却愕然发现连指甲都被修剪得圆润整齐,那点凤仙花红刺眼无比!

就在此时——

屋外!

毫无预兆地!

“咣————!!!!”

一声恐怖到极致的巨响猛然炸开!

仿佛千百面青铜巨鼓在同一瞬间被擂爆!

又像是天穹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裂!

女人“啊呀!”一声惊叫,手中锅铲“哐当”落地。

霍无咎浑身一个激灵,将军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陌生感!

她猛地翻身下床!

双脚落地瞬间,却是一软!

这具身体虚弱得超乎想象!

整个人“噗通”一声狼狈地扑倒在地!

疼痛袭来,让她倒抽一口凉气,却也让她彻底看清了身下的地面——

夯土地面,布满裂缝,几只蚂蚁正费力地拖拽着一粒比它们身体还大的碎糖渣。

不是北疆坚硬如铁的冻土!

这是…

中原!

是城镇!

是贫民聚居区常见的、潮湿、黏腻的泥土地!

“咣!!!”

第二声巨响接踵而至!

地动山摇!

紧接着,是骤然爆发的、撕心裂肺的尖叫浪潮!

彻底冲垮了清晨的宁静!

“跑啊——!!”

“怪物!吃人的怪物来了!!”

“救命!别咬我!啊——!”

霍无咎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坠冰窟!

这叫声!

这绝望的哀嚎!

她太熟悉了!

永徽十二年冬,犬戎奇兵夜破边城,屠戮百姓时,满城回荡的就是这种濒死的尖叫!

她猛地一把抓住正吓得手足无措的女人的裙角,用那稚嫩的嗓音厉声问:

“外面发生了什么?!说!”

女人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筛糠般抖动,却猛地弯腰,一把将她抄起,疯了一样冲向狭窄的灶间!

“别问!不能看!躲起来!躲好!”

女人声音变调,恐惧攫住了她。

灶间低矮昏暗,女人手忙脚乱地将她塞进堆满干柴的角落,再用自己颤抖的身体死死挡住柴堆的缝隙!

霍无咎被迫蜷缩,目光却锐利如鹰隼,透过柴堆的缝隙,死死盯向外面的天空——

方才还晴空万里,此刻却诡异地翻滚着浓稠的、暗红色的云!

像一盆巨大无比的、沸腾的血浆泼洒在了天幕上!

不祥至极!

云层之下,一道扭曲的黑影以非人的速度低空掠过!

那似乎是个人形!

却四肢着地,以一种反关节的、昆虫般的姿态疯狂爬行!

它的脊椎向后反折成一座恐怖的肉弓,头颅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面朝天空!

而它的嘴里——

赫然叼着半截血淋淋的、属于孩童的断臂!

鲜血淅淅沥沥,滴落在下方的青石板上,发出清晰而恐怖的“嗒、嗒”声。

霍无咎的指甲瞬间刺入自己柔嫩的掌心,留下深深月牙印。

这不是犬戎!

不是任何已知的敌人!

这是……!

“丧…尸……”

她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如同雪落,却蕴含着十年沙场血火淬炼出的冰冷与确定。

女人没有听见。

她正用自己单薄的脊背死死抵着柴堆,全身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牙齿咯咯作响。

屋外,尖叫哀嚎声、奔跑撞击声、以及那种令人牙酸的、骨骼被咬碎撕扯的“咔嚓”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交响乐!

空气中,原本甜腻温暖的炸糕香味,被迅速弥漫开来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彻底覆盖、撕裂!

霍无咎猛地深吸一口气!

那气息混杂着糖的甜腻和血的铁锈,形成一种诡异无比、令人作呕的味道,像一杯精心调配的毒蜜。

她闭上眼,再猛然睁开!

眼底最后一丝迷茫、震惊、不适,被彻底碾碎、蒸发!

取而代之的,是磐石般的冷静,是饿狼般的凶狠,是属于镇国将军霍无咎的绝对意志!

这具身体弱小?

陌生?

可笑!

但她的灵魂,是经历过最惨烈地狱淬炼的百战凶魂!

“阿娘。”

她开口,声音依旧稚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道,

“给我刀。”

女人惊恐地回头,泪痕在她沾满面粉的脸上划出沟壑,却仍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九别、别怕…阿娘…阿娘护着你…”

霍无咎摇头,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拨开身前的柴堆,钻了出来!

她身高甚至不到女人的胸口,却用力踮起脚尖,伸出那只小小的、染着凤仙花汁的手,替女人擦去颧骨上的泪水。

“别怕,”

她说,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铁钉,砸进空气里,

“我,去杀人。你,继续炸糕。”

女人彻底愣住,目瞪口呆,仿佛不认识般看着眼前脱胎换骨般的“女儿”。

霍无咎不再多言,豁然转身!

目光如电,急速扫过狭小的灶间——

目光锁定!

灶台旁,立着一把旧菜刀!

刀身厚重,布满锈迹和豁口,木柄被磨得油亮。

钝?

总比没有强!

她疾步上前,踮脚,奋力取下那柄对她此刻体型而言过于沉重的菜刀!

入手一沉!重量恐怕不及前世佩刀“破阵”的十分之一!

无所谓!

够用了!

她握紧刀柄,转身,面向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被外面恐怖撞破的破木门!

然后,没有任何犹豫,一脚踹开!

轰!

门外,血光与天光如同决堤洪水,瞬间汹涌灌入!

刺目的红与白交织,将她整个人笼罩!

热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和尘埃扑面而来,吹动她额前柔软的碎发,吹起她打满补丁的青布小袄下摆,猎猎作响,如同一面突然展开的、残破却倔强的战旗!

糖霜的甜味还残留在舌尖,新鲜的血腥已充斥鼻腔。

她抬脚,毅然跨过那道分隔安全与危险、平凡与恐怖的门槛!

“小九——!”

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声自身后追来。

霍无咎脚步一顿,霍然回头。

只见女人连滚带爬地扑到灶边,手忙脚乱地从滚油锅里捞起一块刚刚炸好、炸得金黄酥脆的糕饼,不顾烫手,疯狂地往上撒着雪白的糖霜,然后猛地冲过来,死死塞进霍无咎那只空闲的小手里。

滚烫!

灼热!

甜香疯狂四溢!

糖霜如同雪花般簌簌落下。

“吃了!”

女人眼泪奔涌,声音颤抖得几乎碎裂,眼神却爆发出一种母兽般的、绝望而坚定的光芒,

“杀了它们!然后…回来!阿娘给你炸第二锅!”

霍无咎握紧那块滚烫的、沾满糖霜的炸糕,深深看了女人一眼,重重点头。

再无迟疑!

她毅然转身,一步踏出!

瘦小的身影,瞬间投入门外那片被尖叫、嘶吼、血腥与死亡彻底吞噬的炼狱长街!

风呼啸而起,卷动她宽大的补丁小袄,呼呼作响。

十岁的稚嫩骨骼,装着三十岁镇国将军的凶魂。

末日元年,于此刻,悍然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