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科幻小说 > 铁衣红妆:末世浮生录 > 第9章 暗影追踪·疑窦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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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渭水暗闸与铃尸

奔腾的渭水,本不该如此贴近长安的肌体。

三十年前那场人为的改道,如同天神持刀在大地上狠狠一划,冲出一道突兀的、冰冷的弯弧,如今像一柄出鞘的利刃,横亘在荒凉的北定门废营与繁华京畿之间,划分出生死与界限。

此刻,在这冰冷的“刀口”之上,漂来了一片黑压压的、令人窒息的物事——

那不是浪潮,是尸体。

无数具孩童的尸体。

他们脖颈上都系着粗糙的铜铃,腹部诡异地鼓胀起来,皮肤被冰冷的河水长时间浸泡得惨白发亮,紧绷得透明,宛如一盏盏被强行吹胀、用于邪祀的人皮灯笼。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每一具尸体的肚脐眼处,都塞着一根浸过油脂的火捻,火捻的末端,则精准地连接着颈间铜铃的铃舌——

设计恶毒而精巧,铃响震动,便会牵引铃舌摩擦点燃火捻,继而引爆孩童尸腹内填塞的大量雷公粮。

这千具尸首若同时炸开,足以将整段渭河河道掀翻天。

这一切的源头,在上游狭窄的峡谷处。

那里设有一道隐蔽的暗闸,闸口上方,悬着一枚巨大到令人心悸的风铃,足有一人高。

而风铃的铃舌,竟被替换成了一柄锈迹斑斑、却依旧锋利的北漠弯刀。

刀尖正对着下方的闸机枢纽,浓稠的、尚未干涸的血液一滴滴从刀尖坠落,滴在枢纽机括之上,血液混合铁锈,早已将关键的机关卡死。

原本的放闸人不知所踪,或许已遭不测。

于是,这死亡的黑潮,便顺着那罪孽的刀尖血,无声而浩荡地,一路漂向阿九他们所在的北岸。

三百残兵沉默地列阵在北岸荒坡,残破的甲胄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银发的赵伯拄着他的断矛,独臂指向河面,声音沙哑干涩:

“将军,水里有火,火连着铃,铃一响……咱这三百把老骨头,可就真真要化成灰,洒在这河里了。”

阿九站在坡顶最高处,瘦小的身影被清冷的月光投射下来,在湍急的河面上拉出一道极长、极薄的影子,不像人影,更像一柄微微颤鸣、即将饮血的细长刀刃。

她眯起眼,瞳孔深处倒映着那密密麻麻的“人皮灯笼”,飞速计算着尸流的速度、火捻的长度以及它们彼此碰撞的频率。

蓦地,她的唇角慢慢勾起一个冰冷而锋利的弧度,像刀尖划开黑暗:

“铃响之前,”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水流声,

“踩尸为桥——抢渡。”

二、杀伐舞的鼓点

命令如冰珠落地,清脆而决绝。

“赵伯,”

阿九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带五十人,去上游风口,点燃湿草枯枝,放浓烟,迷了那暗闸上的眼睛!”

“沈家残弓手,出一百人,火箭上弦,箭头涂满松脂,给我盯死那枚巨铃!铃身一旦露出破绽,即刻齐射,能毁则毁,不能毁,也要扰它清静!”

“剩下一百五十人——”

她倏地转身,手中短斧直指下方漂满尸骸的漆黑河面,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珠,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口刀锋之上,

“跟我……踩尸过河!”

谢无咎因失血而脸色苍白,锁骨处的伤口因先前的奔逃再次崩裂,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大片衣襟。

他却低低地笑了起来,重瞳在月光下闪烁着某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看来,我得陪你跳这第一曲死亡之舞了。”

阿九没有回头,只是反手,伸出沾着泥污和血渍的指尖,在他不断渗血的锁骨伤口边缘极其轻微地按了一下——

那动作不像安抚,更像乐师按下琴弦,开启一场盛大演出的第一个节拍。

“好,”

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鼓点……就是你的心跳。”

话音未落,她的心跳似乎真的化作了战鼓——

三百残兵动了!

没有犹豫,没有质疑,脚步踏破荒坡的沉寂,如同一面巨大的、无形的战鼓被狠狠擂响,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震荡着渭水河岸。

赵伯率五十人迅速行动,他们将身上仅存的、硬如铁石的干粮集中抛入临时点燃的火堆,再覆盖上大捆的湿草,霎时间浓烟滚滚,如同一条扭曲的灰色巨蟒,顺着峡谷的风向,猛地扑向上游的暗闸方向。

一百名弓手无声地列队,残破的弓弩被拉满,箭镞之上包裹着浸透松脂的麻布,被火把点燃。

跳跃的火舌舔舐着冰冷的空气,发出“噼啪”的脆响,如同毒蛇吐信,等待着致命一击。

阿九解下背后那只视若生命的黑陶骨灰匣,极其郑重地,系在了谢无咎的胸前。

“替我背一会儿,”

她的声音很低,却异常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

“等我背你过河。”

少年微微一怔,随即失笑,却依言由着她转过身,将自己负在她那看似孱弱的背上——

十岁女孩的肩骨瘦削得硌人,却硬得像北漠冻土下历经风霜的寒铁。

他伏在她并不宽阔的背上,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咚……咚……咚……

一声声,敲打在她单薄的肩胛骨上,仿佛真的化作了引领这支死亡之舞的、移动的战鼓。

“杀伐舞——”

阿九短斧再次指向河面,声音撕裂夜风,

“起!”

她率先冲下河岸!

月光下,她的影子被粼粼水波拉长、扭曲,像一柄离弦的、一往无前的箭矢,义无反顾地射入那黑压压的、漂浮着死亡与爆炸的尸潮之中。

三、潮头第一旋

第一具童尸漂到岸边,颈间的铜铃在水面晃动,发出沉闷的“嗡”响,那铜铸的铃舌距离引燃爆炸的火捻,仅剩半寸之遥!

阿九足尖精准地踩上尸体的肩头,借那微弱的浮力瞬间旋身,手中短斧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铜铃舌应声而断,火捻落入水中,瞬间熄灭。

那鼓胀的尸腹如同被戳破的皮囊,缓缓瘪了下去。

她足尖在那失去威胁的尸体上轻轻一点,身形如鹞子般拔起,已然跃向第二具漂来的尸首。

身后,一百五十名残兵如同得到号令,同步踏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他们沉默着,机械而高效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踩肩、劈铃、斩捻!

动作整齐得令人心悸,仿佛这场死亡边缘的舞蹈,已在心中操练了十年之久。

水花被急促的动作切割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都折射着冰冷的月光和短斧挥动的寒芒,也映照出一张张残缺不全、却毫无惧色的脸庞。

谢无咎伏在阿九背上,锁骨处的鲜血不断淌出,顺着她的衣襟滴落,或落在脚下尸首苍白的面孔上,或落入浑浊的河水中,晕开一小团一小团触目惊心的红,仿佛给这支残酷的杀伐舞,点下了第一簇凄艳的红梅。

他低低一笑,气息喷吐在阿九耳后:

“鼓点……好像慢了些。”

阿九不语,短斧反手劈出,将一具因水流突然加速而撞来的铃尸狠狠劈开。

同时借那旋身之力,足尖极为灵巧地在他膝弯处轻轻一踢——

少年立刻会意,右臂紧紧揽住她的脖颈,腰腹发力,身形借势猛地拔起,在半空中一个艰难的翻身,落向三丈外另一具体型尤为庞大的尸首。

然而落脚的瞬间,那尸身猛地一沉,谢无咎脚下打滑,险些直接栽入河中。

千钧一发之际,阿九如影随形而至,短斧的木柄猛地横伸过来,精准地勾住他的腰带,发力一把将他拽回。

两人身形紧贴,在摇晃的尸首上急速旋转,稳住重心的刹那,斧刃与少年手中不知何时摸出的半截断箭同时掠出——

“叮!叮!”

两声几乎合一的轻响,旁边两具铃尸的铜铃被精准切断,火捻失效,尸体缓缓沉入水底。

鼓点,骤然急了!

上游暗闸处,那枚巨大的、以弯刀为舌的风铃,被浓烟长时间熏燎,加之本身被血锈卡死,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裂响!

闸口失去控制,猛地洞开,更多、更密集的童尸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澎湃地涌入这段河道!

水面顿时变得极度拥挤,像一锅被疯狂搅动的、冒着死亡气泡的黑粥。

铃尸相互碰撞,铜铃叮当作响,火星开始在不稳定的铃舌与火捻间四溅闪烁,毁灭性的集体爆燃一触即发!

“弓手——”

阿九的嘶吼被狂暴的河风几乎撕碎,

“射!”

四、火箭与落雪

“嗖嗖嗖——!”

一百支火箭如同被激怒的火蜂,同时离弦而出!

燃烧的箭尾划破沉沉的夜幕,拖曳出耀眼的流光,像一场逆天而上的、狂暴的赤色流星雪,又似天神震怒投下的火矛,带着尖锐的呼啸,直直坠入密密麻麻的尸群之中!

大部分火箭精准地穿透了铜铃,铃身碎裂,火捻被箭杆带飞或浸湿失效。

但仍有一具格外庞大的童尸,顺着突然加速的水流猛地冲来!

它颈间的铜铃巨大无比,铃舌已被同伴的尸体碰撞得剧烈摇晃,火星迸射,那根致命的火捻竟已被点燃了大半,只剩下寸许长短!

它如同一个移动的爆炸球,直直撞向阿九与谢无咎脚下的浮尸!

“跳!”

阿九厉喝一声,短斧猛地劈入脚下尸体的肩骨,借那微弱的支撑力,身形强行拔起,带着背上的谢无咎险之又险地跃向半空。

身在半空,无处借力。

谢无咎瞳孔骤缩,几乎同时抬手,指间那半截断箭如同最后一搏的毒牙,脱手激射而出——

“叮——!”

一声极其清脆、甚至有些刺耳的撞击声!

断箭的锋锐边缘,竟精准无比地切断了那巨尸颈间最后那枚熊熊燃烧的铜铃!

铃碎,火捻落入水中,“嗤”的一声熄灭。

然而,那巨尸因惯性依旧猛烈前冲,鼓胀如球的腹部“轰”地一声,重重撞在岸边一块突出的巨石上——

“轰——!!!”

第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终于炸开!

水面被狠狠掀起一道丈高的火浪,如同沉睡的河底巨兽猛然翻身,将数十具童尸狠狠抛上半空,又裹挟着火焰与碎片重重砸落!

火浪尚未平息,第二具、第三具未被完全清除的巨尸接连猛烈撞岸,恐怖的爆炸接二连三响起!

“轰!轰!轰——!!!”

整段渭水河道仿佛被点燃了,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方圆数里的夜空,河水如同一条痛苦翻滚的火焰巨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炽热的火浪裹挟着铜铃的碎片、焦黑的尸块,如同万千把灼热的飞刀,向着四周疯狂溅射!

碎片划过,割破了残兵们早已破烂的衣襟,割破了清冷的月光,也有一片锐利的碎片,擦着阿九的脸颊飞过,在她稚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鲜血沿着她的鬓角缓缓滑下,她却根本无暇擦拭。

爆炸的冲击波将她震得落地,半跪在岸边狼藉的碎石中。

她手中的短斧柄狠狠插入石缝,才勉强稳住身形。

声音被接连不断的爆炸声撕扯得沙哑不堪,却依旧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狠厉与清晰:

“过桥——抢渡!!”

五、鼓点与心跳

剧烈的爆炸虽然带来了死亡威胁,却也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火浪将大量尸骸推向两岸,剧烈的冲击波暂时改变了水流,竟奇迹般地在河中央,炸出了一条由那些最为庞大、尚未完全沉没的巨尸背脊连接而成的、短暂而恐怖的“浮桥”!

残兵们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光芒,他们踩着仍在燃烧的浪涛余烬,踩着脚下摇晃不定、随时可能沉没或爆炸的尸肩,一路向着对岸亡命狂奔!

手中的短斧依旧在不断挥动,劈砍掉任何可能构成威胁的铜铃。

阿九背着谢无咎,冲在这支死亡纵队的最前方。

她十岁的身体,背负着一个少年的重量,却快得像一道撕裂火光的闪电,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节拍上——

那节拍是身后连绵的爆炸,是耳边呼啸的风火,是谢无咎贴在她背上传来的、越来越响亮的剧烈心跳,更是身后三百残兵在绝境中爆发出的、低沉而整齐的吼声:

“杀!”“杀!”“杀!”

滔天的火浪映照着她的侧脸,那上面有血,有灰,有冰冷的河水,也有……

一闪而逝、迅速被极致高温蒸干的泪痕。

她的短斧直指前方已然在望的南岸,声音不高,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压过了所有的爆炸声、铃铛声、水流声,乃至那沉重的、压了所有人十年的岁月:

“过桥——”

“回家!!”

最后一具作为支点的巨尸缓缓沉入水底,河中央的火焰渐渐熄灭,渭水带着满身的焦黑、血腥与浮尸,恢复了流淌,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只是一场幻梦。

三百残兵,一个不少,踉跄着,相互搀扶着,踏上了南岸的土地。

他们回望那片依旧漂浮着残骸的火河,沉默片刻,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压抑已久的怒吼:

“听令!!!”

阿九轻轻放下背上的谢无咎,缓缓转过身。

她面对着的,是渐渐平息却依旧狰狞的河面,是水面上随波逐流的铜铃碎片,是火光中自己那道依旧稚嫩、却已浴血重生的倒影。

她抬起手,短斧再次指向天空,那里,晨曦终于开始驱散黑夜。

她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稚嫩,却蕴含着足以劈开一切阴霾、压碎整座天下的重量:

“杀伐舞——”

“毕!”

短暂的停顿,她的目光越过渭水,投向南方那隐约可见的、巨大的城市轮廓。

“下一曲,”

“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