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过是长安街上最普通不过的商人之女，柳絮儿想，他们达官贵族最不屑的便是她们这种商贾人家。
两位侍女款款而来。
“奴婢春雨。”
“奴婢春梅。”
柳絮儿点了点头，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他们鼓捣。
半晌，约莫是已经为她上好妆，梳好了头发，便听一人道：“夫人真是好看，怪不得太子殿下如此疼爱。”
好看？柳絮儿飘向远方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一朝太子，会是因为一个女子生的好看便不由分说的将她掳来吗？
柳絮儿想，大抵也是会的吧，毕竟，食色性也。
“我全身上下生的最无用的便是这皮囊了，偏的..我竟是除了这皮囊却再无半点优势。”
“夫人何必妄自菲薄。”另一个侍女道。
“出去吧。”柳絮儿站了起来，轻声道：“免得太子殿下等久了，又不快活。”
随着太子来到前厅，被安排坐在他身侧的圆凳上，随后，约莫着有七八个侍女端着晚膳上来。
看着面前被摆放好的可口饭菜，柳絮儿却是没有半点胃口。
柳絮儿垂着眼，侍女将菜添在她碗中，柳絮儿伸手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尝了尝，便又再次放下。自入座起，便只觉头顶有一道目光死死盯着她，弄得她浑身不自在。
“不合胃口？”
太子的声音传入耳来，柳絮儿摇了摇头，眼见侍女又再次为她添菜，她忙的站了起来：“民女吃好了。”
太子殿下眉头一皱，似乎很是不满，太子用力一拉，将柳絮儿拉回凳子上，随后，又亲自夹了一块瘦肉在她碗中：“吃！”
柳絮儿被太子吓了一跳，抖着手再次拿起筷子去夹那块肉放入口中，却是犹如嚼蜡。
“砰！”太子重重的将自己手里的筷子砸在桌子上：“今日的晚膳谁做的？”
一时间，满屋子侍女公公全部跪了下来。
她又说错话了？柳絮儿坐在圆凳上不敢动弹。
“孤这后厨就找不到一个会做菜的？将今天做菜的厨子送去浣衣房，如此厨艺，也敢端在孤面前？”
“太子殿下！”柳絮儿慌忙喊道：“民女忽然觉得，胃口好了。”
若是因她让无关之人丢了差事，反倒是她错了。
柳絮儿伸手夹了两筷子，开始吃了起来。太子这才满意，让众人起身。
用过晚膳，太子又拉着她进了书房，让柳絮儿站在身侧替太子磨墨，而太子则坐在书桌前，批阅奏章。
柳絮儿垂着眼，望着手中的墨具，忽的想起了那时：兮言哥哥在长安街上代写书信时，她站在身侧为他磨墨的场景。
物是人非....
眼泪落了下来，落入了砚台中，惹得墨汁四溅，柳絮儿的思绪被再次拉回，只见太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瞥眼瞧了瞧，却见有几滴墨汁洒在了太子手背上。
柳絮儿慌忙跪下讨饶，良久，太子才道：“起来。”
柳絮儿缓缓起身，太子递给她一张帕子，道：“把眼泪擦干，在一旁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柳絮儿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分分合合数十回，太子殿下终于是起了身，他拿起一件披风，搭在她肩头：“回屋吧。”
太子拉着柳絮儿进入夜色之中，随行的侍从意为太子掌灯，太子拒接，亲自接了灯，一手提着灯，一手拉着她走在小院子里。
“明日父皇母后会派人来请你过去一见。”
“..皇...皇上？”柳絮儿不由的停住了脚步。
太子拉着柳絮儿继续走：“万事有孤，不必担心。”
回到屋内，太子又亲自将屋内蜡烛点燃，唤人伺候洗漱。
待人全部退下之后，他又将踟蹰不安的柳絮儿拉在了床沿坐下。
“你怕孤？”他问。
柳絮儿愣了愣：“民女...”
“明日可切莫再自称民女。”太子瞥过头，似乎不愿听到她的回答。
太子和衣躺下，柳絮儿依旧坐在床边犹如石头。
“躺下。”太子命令的口吻再次发出，柳絮儿犹豫了一下，仍是乖乖听话躺下，他伸手抱着她的后背：“孤不会伤害你，你大可安心呆在孤身边。”
柳絮儿未语，太子又道：“只要你乖乖呆在孤身边，你要什么，只要孤能给的，孤都会想尽办法给你。”
“奴才...”只要自由...
话还未说出，便又听太子训斥：“哪个说过你又能自称奴才？你是孤的妻子，遵照规矩，你得自称臣妾！”
太子将柳絮儿身子板正，又将他整个身子压了过来，她有些畏惧，心跳加速：“未...未曾有过礼节，絮，絮儿不敢...”
“再等等，等几日，朝服做出来，孤便娶你。”太子认真的看着柳絮儿。
柳絮儿别过头，不去看太子，却又见太子的吻落了下来，他慌忙将太子推开，忙道：“太子..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昨夜未眠，今日又事务繁忙，想来是累了一天，不如早些休息...”
太子轻笑，停下了动作，问道：“你告诉孤，你是关心孤，还是想躲开孤。”
闻言，柳絮儿闭了闭眼，恳求道：“求太子殿下开恩..”
太子冷哼一声，从床榻起来，穿戴好衣物，准备离去，而后，又止住脚步：“如果今日躺在你身边的是王兮言，你还会如此吗？”
柳絮儿不敢言语，太子又道：“孤倒是忘了，在你心中，孤与他，终究是不同的。”
说罢，便拂袖而去。
早晨，屋内的侍从端着洗漱用具过来，说是今日要面见皇上皇后，在装扮上不得马虎。
几个侍女花费了好些功夫，将她的妆面上好，精心设计了一个发饰，带上银色步摇，着淡粉色内装，外蓝色轻纱。
太子已在步摇上等了好一会了，柳絮儿由着一个侍女搀扶着走了出去，倒不是她矫情，一是：衣袖过于长大，一时有些不适应，再有便是：现在侍女做的任何动作她都不敢反抗，怕什么时候就忽然坏了规矩。
柳絮儿立于步辇之前，踟蹰不前，看着身上及地的裙摆，想着该如何上去...
忽然之间，一个着内监服饰的公公跪了下来，竟是弯腰，弓着身子，四肢伏地。
柳絮儿一时更不知该如何了，只见步辇之上，太子殿下不悦的声音传来：“上来。”
柳絮儿这才回过神，去看搀扶着她的侍女，她拉了柳絮儿一把，示意她踩着内监的后背上去。
又看了看已经很不满的太子，便不再顾及，踩着那内监的身子走上了步辇。
待步辇被人抬起之后，柳絮儿又向那位内监点头示意歉意，可那内监仍是跪在原地。
“怎么，夫人不习惯？”太子问道。
“民女生在百姓之家，自然....不会将人视为踩凳...”
等下便会见到皇上皇后了，她想，帝后该不会如同太子一般吧，说不准，帝后会嫌弃她商贾人家，放她回去呢？
“夫人，一会孤要先去上朝，夫人便随着张公公去拜见皇后，皇后是个随和的性子，你不必畏惧。”
“柳絮儿不过一介民女...实不知何时入了太子之眼，而如今，竟以此等身份名义觐见皇后娘娘...”说来真有些讽刺，柳絮儿到如今如觉得这不过是梦一场，梦醒了，她还坐在花轿上。
“夫人还是不愿？”
“民女与太子相识不过两日...”柳絮儿顿了顿，不由苦笑，又道：“只是，哪里轮得着民女愿与不愿？”
太子拉着柳絮儿的手，道：“孤会对你好的。”
柳絮儿心中一阵酸楚，嘴上仍是道：“民女谢太子殿下怜悯。”
太子冷哼一声，似有些不悦。
步辇轻轻停下，已然到了金銮殿门口，柳絮儿望见前面不远处本在行走的官员纷纷停下，朝着这边行礼。
人群间，似有一个熟悉的身形，柳絮儿定睛去瞧，那人一身红色状元服饰，面目有些憔悴，只见王兮言轻轻抬头，将眼神投向了柳絮儿身上，柳絮儿看到了他的无助和绝望，她满是心疼。泪水再次落了下来，她撑着步辇的扶手，准备起身走下去，想不顾一切的跑向他。
只是，柳絮儿还未有下一步动作，便被身旁的人按了下来，太子将她的手捏在手心，她感觉到手上的痛意，这才回过神，战战兢兢的去看身旁的太子，柳絮儿看见了太子警告的眼神。
“太...太子殿下，民女....”
“记住。”太子如命令，如肯定般的说道：“你是孤的女人，是南朝太子妃，若下次再被孤发现你如此眼神眺望其他男子，孤便...”
太子字字道：“砍...了...他”
柳絮儿闻言一颤，畏惧在心中不散，竟是一字也说不出口了。
太子冷哼一声，走下步辇，又吩咐张公公好生照看柳絮儿。
步辇再次被抬起来，她与兮言哥哥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中却恍然有一种她与他之间距离随着步辇的靠近，却在慢慢渐行渐远一般。
柳絮儿望着他，他也同样看着柳絮儿，不言不语，却似能相互听到对方的声音罢了。
柳絮儿能清晰的瞧见他双目之下的两行清泪，以及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
曾几何时，桃花树下，他读着书，假意漫不经心的询问：“不知絮儿妹妹以后想嫁什么样的人家？”
到底是年龄小，她那会竟是羞红了脸，折了一支桃花在手中把玩：“嫁人自是要嫁兮言哥哥这样的人家。”
柳絮儿见他嘴角上扬，抑制不住的欢喜，便壮着胆子反问：“不知哥哥又喜欢怎样的女子？”
他放下了手中的书，慢慢走近她，用他那大而温厚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絮儿，我喜欢你，若我说，我想你当我王兮言的妻子，你可欢喜？”
她脸更红了：“哥哥即是欢喜，妹妹自然也是欢喜。”
他认真且温柔：“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兮言哥哥，七年时间，你我之间终究是有缘无份。
步辇与他擦肩而过，柳絮儿意回头看他，耳边却又响起太子的话：你是孤的女人，是南朝太子妃，若下次再被孤发现你如此眼神眺望其他男子，孤便：砍了他！
柳絮儿快快将思绪收回来，忍着不回头看他。
恍然想起，太子说，与她成婚当日，他亦娶了尚书府二小姐，只是，她却全然不知。
若孙二小姐以正妻名义嫁给兮言哥哥，那么，那日她又是以哪种身份留在兮言哥哥身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