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后的第一个阴雨天,叶雄刚在课桌上摊开数学试卷,就被后院急促的铜铃声惊得竖起了耳朵。那是父亲的唤铃,三短两长,意味着有急活。他抓起挂在门后的蓝布道袍,蹬着胶鞋冲进雨幕时,看见村口的王驼背正跪在堂屋中央,额头磕得青一块紫一块。“叶道长,求您发发慈悲!”王驼背的破草帽滚在地上,混着雨水和泥点,“老碾米厂闹鬼了,我家小三昨晚去偷稻谷,今早被人发现挂在房梁上,舌头伸得老长——可那房梁三米多高,他根本够不着啊!”父亲捻着山羊胡沉吟片刻,从神龛下取出桃木剑和罗盘,又塞给叶雄一叠黄纸:“带上朱砂,这次让你画镇魂符。”雨越下越密,碾米厂的铁皮屋顶被砸得噼啪作响。
生锈的铁门虚掩着,推开门时发出指甲刮过黑板的刺耳声响。叶雄举着煤油灯照过去,只见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散落着几粒带血的稻谷,而房梁上还残留着一截断裂的麻绳。“不对劲。”父亲突然按住他的手,罗盘上的指针正疯狂打转,“这不是上吊,是被东西拖上去的。”话音刚落,角落里传来女人的啜泣声。
叶雄猛地将煤油灯扫过去,却只看见一堆发霉的麻袋。当他走近查看时,麻袋突然鼓了起来,一只青紫色的手从缝隙里伸出来,指甲缝里还嵌着稻谷壳。“是李寡妇。”王驼背在门口抖得像筛糠,“三年前她男人在这碾米时,被机器卷进去搅碎了,她没过多久就投河了。”父亲迅速点燃三张黄符,桃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雄儿,画镇魂符镇住她的怨气!”叶雄手心里全是汗,朱砂在黄纸上洇开,他想起父亲教过的口诀,闭着眼念出声。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那只青紫色的手突然缩回麻袋,啜泣声也消失了。收拾东西时,叶雄发现地上有粒金灿灿的稻谷,他捡起来递给父亲,却看见父亲脸色骤变:“这是染了尸气的谷种,有人故意埋在这的。雨还没停,细密的雨丝把山间的雾气搅得愈发浓重。叶雄蹲在碾米厂门口的石阶上,反复放大手机里拍的染尸气谷种照片。照片里的谷粒比普通稻谷饱满一圈,表皮泛着不正常的金红色,像裹了层凝固的血。
不远处,王驼背正蹲在泥地里抽烟,他那佝偻的背比平时更弯了——这位六十岁的老人一辈子靠种地和打零工拉扯三个儿子,小三是最小的,也是唯一愿意跟着他下田的,如今出了这种事,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刚才他硬要塞给父亲一个鼓囊囊的红包,里面是他攒了大半年的卖粮钱,却被父亲坚决推了回去:“先找到搞鬼的人,钱的事以后再说。”“爸,这谷种到底是怎么回事?”叶雄把纸巾包着的谷粒递过去,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触感。父亲没说话,打开手机通讯录,翻到一个备注“陈法医”的号码拨了过去。陈法医名叫陈立东,今年四十多岁,是县公安局的老法医,早年在乡下插队时得过父亲的帮助,后来一直和叶家有来往,性格严谨却重情义,经手过不少当地的离奇案件。电话接通后,父亲把谷种的特征仔细描述了一遍,末了补充道:“三年前李寡妇男人在这出事时,现场是不是也发现过类似的东西?”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陈立东略带沙哑的声音:“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尸检完在现场勘查,确实在碾米机底下发现过三粒这样的稻谷,送去化验后检出了微量尸油和朱砂成分,但那时候技术有限,加上现场被破坏严重,一直没查到来源。对了,上周邻村碾米厂那个流浪汉死亡案,我也在现场看到了一样的谷种,正准备跟你说呢。”叶雄的心猛地一沉。
他点开手机里的“青山本地论坛”,这个论坛多是周边村民交流农事、闲聊八卦的地方,他搜索“碾米厂怪事”,立刻跳出一串帖子。三个月内,周边五个村子的废弃碾米厂都发生过意外:西洋村的张老头进去捡废铁,摔断了左腿;乱石村的两个年轻人去探险,其中一个至今下落不明;每起事件的现场照片里,都能隐约看到一两粒金红色的稻谷。“这些碾米厂有什么共同点?”叶雄滑动着屏幕问。父亲打开手机地图,在每个出事的碾米厂位置都画了个红色圆圈,手指在屏幕上一划:“都在十年前关闭的老粮库三公里范围内。”他突然站起身,道袍下摆扫过石阶上的积水,“走,去老粮库看看。”
老粮库坐落在山坳最深处,始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二十年前还是周边村子的粮食集散地,十年前因为设备老化、交通不便被废弃。如今围墙塌了大半,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危房禁止入内”警示牌,边角还缠着几缕破旧的塑料布。叶雄举着手机手电筒往里照,空地上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几座圆筒形的粮仓锈迹斑斑,仓顶的铁皮被风吹得“哐哐”作响。当他们走到最里面那座粮仓前时,罗盘的指针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叶雄甚至能听到粮仓里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翻动堆积的稻谷。父亲从随身的工具箱里拿出一个棕色玻璃瓶,里面装着黑狗血——这是他特意从村里张屠户家买来的,张屠户家的黑狗血纯度高,辟邪效果好。他拧开瓶盖,将黑狗血沿着粮仓门口洒了一圈,沉声道:“里面的东西,出来吧。”
话音刚落,粮仓那扇生锈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一股浓烈的尸臭味混杂着霉味涌了出来,呛得叶雄直皱眉。他眯着眼往缝里看,只见黑暗中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身材消瘦,手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是你在各个碾米厂放的染尸气谷种?”父亲往前一步,桃木剑横在胸前喝问。那身影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突然猛地扬起手,朝他们扔过来一把稻谷。叶雄下意识地用胳膊挡住脸,等他放下胳膊时,却发现那些落在地上的稻谷竟然慢慢变形,最后变成了一只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虫子,快速爬向草丛深处,转眼就不见了踪影。等虫子消失后,那个模糊的身影也跟着没了踪迹。父亲推开粮仓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地上散落着一些稻草,还有那个被丢弃的麻袋。叶雄捡起麻袋,发现麻袋的角落绣着一个模糊的“周”字,针脚粗糙,像是手工绣的,麻袋上还沾着几根灰色的头发,质地干枯。“这会是谁?”他转头问父亲。父亲皱着眉,回忆道:“十年前,老粮库的管理员就姓周,叫周建国,当年大概四十岁左右,性格老实巴交,对工作特别上心。后来老粮库发生火灾,他的妻子和八岁的儿子都在火灾中没了,他自己也因为涉嫌纵火被调查,虽然最后因为证据不足没被定罪,但从那以后就精神失常了,被送进了县城的疗养院。”
当天晚上,叶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白天的事。他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青山老粮库周建国”,很快找到一篇十年前的本地新闻报道。报道里附了一张周建国的照片,那时的他头发乌黑,眼神温和,和现在那个模糊身影的轮廓有几分相似。报道内容说,老粮库的火灾发生在一个深夜,起火点是粮库的值班室,周建国的妻子和儿子当时正在值班室里睡觉,不幸遇难,现场发现了一个煤油灯,初步怀疑是煤油灯打翻引发火灾,但周建国坚称自己当晚不在场,有村民说看到过陌生人在粮库附近徘徊,可没找到确切证据。“难道真的是周建国在报复?可他精神失常这么多年,怎么会有这么周密的计划?”叶雄喃喃自语。
他刚要放下手机,屏幕突然弹出一条陌生短信,号码是未知的,内容只有一句话:“别多管闲事,否则下一个就是你。”短信下面还附带了一张照片,照片拍的是叶雄家的院子,角度像是在院墙外拍的,拍摄时间显示就在十分钟前。叶雄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他立刻抓起手机跑到父亲的房间,把短信和照片给父亲看。父亲看完后,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摸了摸下巴的山羊胡,道:“对方一直在跟着我们,看来是不想让我们查下去。明天一早,我们去县城的疗养院看看周建国。”第二天一早,叶雄和父亲开着家里的三轮摩托车,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县城的安康疗养院。疗养院坐落在县城郊区,环境清幽,周建国住在一间单人病房里。此时的他已经五十岁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眼神呆滞地盯着窗外的梧桐树,手里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当父亲把那个绣着“周”字的麻袋递到他面前时,他原本呆滞的眼神突然有了光彩,猛地抓住麻袋,声音沙哑地大喊:“我的稻谷!这是给我妻儿的稻谷!他们在碾米厂等着我,我要给他们送过去!”旁边的护士连忙过来安抚他,护士姓李,在这里工作了五年,对周建国的情况很了解。等周建国平静下来后,李护士对父亲父子说:“周大爷这些年一直这样,总说自己的妻儿被困在碾米厂,需要稻谷祭祀。半年前他还偷偷跑出过疗养院一次,回来后身上多了好几处伤口,精神状态就更差了,话也比以前更少了。”
叶雄注意到,周建国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大约两厘米长,边缘不整齐,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伤的,还贴着一块创可贴。他突然想起昨天在碾米厂看到的那只青紫色的手,指甲缝里嵌着稻谷壳——那只手的指甲很长,会不会是那只手划伤了周建国?难道李寡妇的魂魄和周建国之间有什么关联?离开疗养院时,叶雄的手机又收到了那条陌生号码的短信,这次是一段短视频。视频画面有些晃动,像是用手机偷拍的,内容是两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人,趁着疗养院的护工不注意,强行把周建国从病房里拖了出来,塞进了一辆停在门口的白色面包车,面包车很快驶离了疗养院。视频的末尾有一行黑色的字:“想救周建国,今晚十点到老碾米厂,不许报警,否则他就没命了。”父亲看着手机屏幕,握紧了手里的桃木剑,眼神坚定:“这明显是个陷阱,但周建国是无辜的,我们必须去。”叶雄点点头,心里虽然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责任感。他打开手机备忘录,把李寡妇、周建国、染尸气谷种、老粮库火灾这些线索一一列出来,仔细梳理。
突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十年前的老粮库火灾,说不定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纵火,而现在的这一切诡异事件,很可能就是当年的凶手为了掩盖真相,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