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丕熙跟着弟弟来到顾氏私塾,果然看到杨夫子的背影。
这杨夫子的日子想来是不好过的,自己的学生都被顾知兰抢走了,而她还培养出了一门两童生。
杨夫子想想就怒急攻心,一个毛丫头,她凭什么。
到了顾氏私塾,看到顾知兰振振有词地拆解优秀文章,杨夫子只觉得好笑。
他是传统理学教育的产物,内心本就鄙夷女子。
于是毫不客气地上门挑衅,要斗诗。
甚至专门带了自己曾经的几个学生来当评委。
顾知兰毫不畏惧,爽快应战,斗诗对她来说不要太简单啊,中华上下五千年,那么多闪烁古今的优秀诗词,随便拿出来一首就要闪瞎老头狗眼了好吗。
于是,大家课也不上了,纷纷走出教室外围观。
杨夫子和顾知兰两人背着手站在湖边,杨夫子提议自周围取景,随性赋诗一首。
杨夫子清了清嗓子,吟唱道:
梧叶惊风辞旧柯,
寒塘瘦苇曳残波。
半篱菊影霜先破,
一枕蛩声夜渐多。
云漠漠,雁嗟哦,
青袍怎奈岁频磨?
炉边且煨新醅酒,
待看琼英覆短蓑。
吟诵完,得意地回过头看着顾知兰。
大家互相看了看对方,都皱起了眉头,这首诗读来朗朗上口,平仄韵脚分明,糟糕,小看了这臭老头儿了。
毕竟是读了几十年书的人,到底是有硬功夫在身上的,顾知兰年纪轻轻,不会输了吧。
顾知兰只是一笑:“夫子,您说就地取材,可此刻正值春夏之交,您的诗里却说的秋霜与辞旧,怕不是提前准备好的吧?”
杨夫子老脸一红,自是不肯承认:“哼,那姑娘你做一首应景的诗来吧。”
顾知兰一笑:“这春光明媚,水、风、树,处处皆是素材,实在太容易了,不如,您指定一物,我来作诗。”
杨夫子一听,简直要背过气去:“好丫头,真是好大的口气,年纪轻轻,还是个女子,竟然狂妄至此!”
杨夫子带来的几个人也纷纷附和。
这时,河床边爬过一只螃蟹,杨夫子一指螃蟹说道:“就它了。”
陈述等人皆是皱了眉头,大喊着不公平,凭什么杨夫子随性作诗,而顾知兰必须用螃蟹作诗。
顾知兰摆手制止大家,清清嗓子说道:“好,那我就做一首《咏螃蟹》。”
话音刚落,她马上口齿清晰地吟诵出来: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顾知兰吟诵完毕,背着手看着大家。
杨夫子并他同来的那帮人,没一个再出声嘲笑了,皆被惊地五体投地。
这首诗是《红楼梦》中薛宝钗所作的,句句犀利,揭露官场黑暗,以小题目寓大讽刺,一直被后人称赞。书里宝玉听完自愧不如,直接把自己的诗给焚毁了。
过了许久,杨夫子的一个学生拿来了纸笔,对顾知兰说道:“这位姑娘,你慢点说,我记下来。”
顾知兰又吟诵了一遍,那人逐字记录,赞叹不已。
另一个人抱拳道:“姑娘,失敬,失礼了,抱歉,再会。”
便羞愧难当地一溜烟跑了,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走了。
杨夫子不甘心地指着顾知兰说道:“就算你有点才华,可那又如何,一个女子,本该无才才是德,你整日抛头露面,出言狂妄,竟然还开私塾教书,成何体统?”
陈述和阿宝对视一眼,大家沉着脸向着杨夫子走过去。
谁也不能欺负知兰先生,谁也不能说她不好,哪怕是他们曾经的恩师也不行!
杨夫子眼见这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向着自己走来,顿觉有点心虚。
一个学生气急败坏地拉着杨夫子就走:“别说了,夫子,太丢人了,知兰姑娘真乃奇女子,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杨夫子就坡下驴,跟着自己的学生转头就走,不小心绊在一块石头上,趔趄了一下。
背后传来陈述等人的哄堂大笑,杨夫子老脸通红,灰头土脸地走了。
西平县江府,在外办事多日的江老爷携长子归家,一路上沉着脸。
下人们悄声议论,猜测因为三少爷府试未中之事,这可是老爷的心头大患。
因此个个噤若寒蝉,走路都要踮着脚,喘气也不敢大声,只时不时望一眼那紧闭的房门。
屋内,江老爷若无其事地喝茶,只是一张脸沉地厉害。
江三已跪了不知多久,膝盖生疼,但一声也不敢吭。
终于,“砰”地一声,茶杯向着江三飞来,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在地上摔得粉碎。
江三吓得浑身发抖。
江老爷立身站起,怒道:“请家法!”
江三一听,顿时痛哭流涕,泪眼模糊中看到自己亲爹手里多了一条浑身毛刺的鞭子,竟比他那话儿还粗,吓得哭声也哽咽在喉咙里。
江耀祖一边挽起袖子,一边怒不可遏地骂着江三:“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为了你能过府试,老子花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银子,你他娘的——”
江耀祖拿着鞭子指着儿子,一下甩在地上,木地板上瞬间出现一道裂痕。
“你他娘的,把你爹当成散财童子了是吧!”
江三磕头如捣蒜:“爹,爹,你听我说,这次都是那个顾知兰害我,若不是她在我的早食里下了巴豆,儿子这次必然是能考过的啊!”
江耀祖一听这话,顿时气得五脏俱裂,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再不想废话,手中的鞭子裹挟着疾风,向着江三劈头盖脸招呼过去。
很快,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江三的身上绽开了一道道红痕,星罗棋布如渔网一般。
江家老大江时听着弟弟杀猪般的惨叫,见打狠了,连忙上前劝阻老爹保重身子。
江耀祖累得呼哧喘气,拿鞭子的手哆嗦着指着三儿子:“你整日家惹事生非,你以为你在族学里的事,老子都不知道吗?”
“你说,那顾家小娘子为何报复你,是不是又是你欠的风流债!”
江三委屈地摇头,看父亲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才娓娓道来。
“爹,儿子此番,也是怕那顾家兄弟日后成了威胁,你想,那顾丕熙县试府试都得了案首,顾凡才九岁,这俩兄弟日后若过了院试,入朝为官,绝对是个大隐患啊!”
“请父亲大人明鉴,儿子并非出于私心,而是为了整个江家啊。”
大哥江时又想了想,拱手对父亲说道:“爹,我倒是觉得顾家兄弟不足为惧,可怕的是那个顾知兰。”
“她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哪来的这么大本事,那顾家兄弟原本就是草包,在她的教导下竟然考中了。”
“儿子还听闻她已经在西望村开办私塾,听闻士子们对顾氏私塾赞不绝口。”
“阿爷,这个女人不能小瞧,若她真有本事教人考中,以后这西平的官场只怕都是她的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