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凌风走之后,萧明玉除了给叶菲儿开药准备餐食,又计算着谢云归身后的鞭伤和针伤,想着如何开药。
“外伤的药膏好调,他这些外伤总是瞒着,连太夫人都不知已到了如此地步,若是给了他,倘若他怕旁人瞧见了,不肯按时涂又该当如何?
“何况最关紧的内伤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关键是讨他开心,可好像只要我存在,他便不会开心。”
萧明玉手中拿着玉瓷碗一边捣一边喃喃,围着卧房走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想不到一个万全之法。
“算了,他此时不喜我,难不成我立刻死了去?多做些好事也就罢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慢慢暖暖也就好了。”
萧明玉叹了一口气,坐在梳妆台前安慰自己道。
这些日子太紧凑,从穿越过来她几乎没有认真欣赏过这张脸。萧明难得玉在铜镜面前仔细欣赏品味,却不由得愣住了。
镜中的少女带着淡淡笑意之时,顶着的竟是一张毫无威慑力、甚至堪称“可爱”的脸蛋。
瓷白的肌肤,圆润的杏眼,微微嘟起的花瓣唇,还有那未褪的婴儿肥……这分明是个娇憨烂漫、该被捧在手心里疼宠的模样。
“真是……白瞎了这么一张好脸。”萧明玉忍不住喃喃自语。
原主究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用这样一副纯良无害的皮囊,演出阎罗王的戏码?光是想想,都觉得是项了不起的本事。
这些日子连带她自己,都以为自己起码当是个恶人面相。
她冲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鼓了鼓腮帮子,那模样更像一只偷藏粮食的小仓鼠,毫无气势可言。她又被自己逗笑了,随即又努力板起脸,用那双小鹿般清澈的眼睛,做出“凶狠”的表情,对着镜子挥了挥拳头:
“萧明玉,加油!你不仅不会被凌迟,日后还能在谢家混得风生水起!让谢云归那小子为这些日子给你看的脸色亲自道歉!哼!”
只可惜,这番“豪言壮语”配上她这副尊荣,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倒像是小猫龇牙,只剩下虚张声势的可爱。
她自己也觉得这模样实在滑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镜中的少女顿时眉眼弯弯,甜美得不像话。
她伸出食指点了点镜面,自言自语地调侃:
“就这小模样,使出吃奶的劲也吓不到人。怕是只有长公主那样穷凶极恶之人,才办得到吧。”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猛地瞥见铜镜边缘,屏风之侧,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颀长的人影。
“啊——!”
萧明玉吓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转过身来,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谢云归!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此刻刚从书房回来,身上仍穿着白日那件鸦青色官袍,只是外罩的纱袍已除去,交领处微有些松垮,露出几分公务劳碌后的倦意。
他长睫低敛,遮住了眼底所有情绪,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整个人仿佛要融进昏黄的烛光阴影里。
谢云归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只是那双深潭似的眸子,正直直地看着她,里面是她完全读不懂的复杂难辨的情绪。
空气死一般寂静。
萧明玉的脸颊“噌”地一下红透了,一路蔓延到耳根。
她刚才那些傻乎乎的自言自语、挤眉弄眼,全被他看去了?!她从小到大还从未如此尴尬过!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萧明玉又羞又窘,急得手都在抖。
谢云归的目光在她绯红的脸颊上极快地掠过,如同蜻蜓点水,旋即又垂下了眼帘,恢复了往常的恭顺姿态,声音比平日更低沉沙哑几分:
“臣刚至,见殿下未休息,故而未敢打扰。”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让萧明玉更尴尬了。他没回答究竟看到了多少,但这反应分明是什么都看到了……
萧明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内心疯狂呐喊:完了完了,刚建立起来的一点“洗心革面”的形象彻底崩塌了!他现在一定觉得我是个精神分裂的傻子!
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轻咳一声,试图找回一点郡主的气势,奈何脸上热度未退,声音也软绵绵的:
“既……既来了,便正好。本郡主……我正好有事寻你。”
她转身快步走到桌边,拿起那个她捣鼓了半天的白玉小瓷盒,递向谢云归,眼神飘忽,最后盯着地板:
“这个给你,必须收下。”
谢云归的目光落在那个精致的小盒上,却没有接,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虑和警惕。
萧明玉连忙解释:
“这是我自己调的药膏,清热化瘀,生肌止痛的效果很好的,每晚睡前涂抹一次就好。”
她说完,眼睛亮亮地盯着他,里面是明晃晃的急迫,炽热和期待。
然而,谢云归只是沉默地看着那盒药膏,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劳殿下费心。只是臣皮糙肉厚,些许小伤不敢浪费殿下如此珍贵的药膏。府医亦有配药,臣用之即可。”
他拒绝了。
语气恭敬,理由充分,却像一盆冷水,轻轻巧巧地浇熄了萧明玉刚刚鼓起的热情和勇气。
他果然不信她。他是不是以为这又是什么新型的折磨人的东西?加了盐?或者辣椒?或者……更厉害的毒药?
其实萧明玉也知道,十来日的努力又如何能抵得过原主五年的虐待呢。但总是碰壁,是个人都会伤心的。
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微微抿起的嘴唇,以及那依旧带着红晕却写满失落的可爱脸庞,谢云归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眼前的这个萧明玉,太陌生了。
陌生得让他无所适从。
萧明玉深吸一口气,她没有注意谢云归的变化,压下心头的酸涩,执拗地把药膏又往前递了递,想装出郡主的气势:
“我没有想害你,本郡主命令你必须收下,就当是为之前的事,赔罪。”
“赔罪”二字从如此一位郡主口中说出,堪称石破天惊。
谢云归猛地抬眸看向她,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