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轩一见她,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凑上前去悄声说,“听说有人给你气受了?哪个不长眼的?告诉弟弟,我帮你出气!从前都是我给你鞍前马后的,现在你可别纳了驸马就忘了我这个弟弟啊。”
他话语直白,行为跳脱,拉着萧明玉的胳膊挤眉弄眼地装委屈,却带着一种耀眼的热忱,说完这话还上下打量了一下谢云归,好似在暗示一般。
萧明玉看着他,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却因这突如其来的、毫不掩饰的支持,而感到一丝久违却陌生的暖意。
自打她来了这里,第一日便被亲哥哥和母亲决裂,随后回到府中大家也都避她如蛇蝎,难得有这样一个人如此热情地关心着她,饶是个纨绔,她也认了。
萧明玉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胡说什么。没人给我气受,只是……生意不太好。倒也没什么,主要还是我在外面声名狼藉,从前作恶太多罢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太夫人和谢云归刚才盯着徐明轩的眼睛一下子挪到了她身上,带着一分微不可查的讶异。
“生意不好?那简单啊!”
徐明轩一拍胸脯,像一只骄傲的小狗:
“从今天起,我们镇国公府上下的平安脉、所有药材采购,都包在德善堂了!我这就回去跟我娘说!我娘可是太后娘娘的闺中密友,自然站在你这边。以后看谁还敢说你铺子不行!”
徐明轩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围着萧明玉打量,言语之间也带着几分震惊:
“何况明玉姐姐你可是当朝的长公主,你如何说出这样妄自菲薄的话?那些卑贱之人本就该是你踩在脚下的蝼蚁才对,如何叫作恶了?”
说完,徐明轩又想了想,刚才笑看萧明玉的双眼一转,目光落到了谢云归身上,他两步前去靠近他,脸上的笑意全无。
“我明玉姐姐嫁到你家是你谢家祖祖辈辈的荣耀,如今不住公主府已经是天大的委屈,饶是你日日给她梳妆描眉都是应当的!她再养两个男宠也未尝不可。
“如今你作为夫君给她这样辛苦的活计也就算了,我明玉姐姐甚至说出她作恶这般话,你敢说不是你们下人教唆?你们谢家就是如此对待君恩的吗?”
徐明轩这番话,如同冰锥刺骨,又似烈火烹油,瞬间将临亲堂内的气氛降至冰点。
他直指谢云归,言语间的轻蔑与挑衅毫不掩饰,仿佛谢家满门忠烈在镇国公府的嫡子眼中,不过是倚仗皇恩却不知感恩的臣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云归身上,一旁的下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向来世子爷在朝堂之上都是各路官员赞不绝口,长公主凌虐了五年也就罢了,何时被这样一个纨绔指着鼻子骂过?
预想中世子的怒意并未出现。
谢云归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面色似乎比平日更白了几分,下颌线绷得极紧。
他并未看徐明轩,那双深潭似的眸子反而缓缓抬起,落在了正试图拉开徐明轩的萧明玉脸上,目光沉静得可怕。
那腰间玉带上的手,指节根根凸起,用力至泛白,甚至微微颤抖。萧明玉看得出来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空气中的气息,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压抑。
太夫人李氏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徐明轩这番话于法来说并不错,可他们谢家从未亏待过萧明玉,世子还比他年长许多,凭何受他一个毛头小子如此污蔑?
“徐明轩!”
萧明玉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急切。她猛地甩开徐明轩拉着她胳膊的手,一步挡在了谢云归与徐明轩之间。
“你不要说了!”
萧明玉看着徐明轩,脸色很严肃。
“谢家满门忠烈,世代为国捐躯,容不得你在此置喙!何况云归从未亏待于我,德善堂是我自己愿意接手的,与任何人无关!你再敢口无遮拦,以后就别叫我姐姐!”
她这番话又快又急,胸口因激动而微微起伏。她可怕极了,好不容易建立的好感,若是被他这一顿骂没了,她人都要麻了!
徐明轩被萧明玉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吼得一愣,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矮了半截。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小时候被这个更混不吝的“明玉姐姐”治得服服帖帖,此刻见她真动了气,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我……我这不是为你好嘛……好姐姐……”
他嘟囔着,气势全无。虽不知道明玉姐姐为何此刻变成这样,但她一发怒,徐明轩大脑一片空白,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明轩,不是姐姐要怪你,只是从前的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对。我母后在宫中日日节衣缩食礼佛布善,我皇兄一代明君,几乎累的身体都要垮了,我们都是接受万民供奉,咱俩什么都不做也就罢了,如何能把他们当做蝼蚁呢?”
萧明玉这一番话发乎真心,可徐明轩却上下打量着她,似乎觉得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不敢相信:
“明玉姐姐,来了谢家,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萧明玉叹了一口气,知道此刻给他说怕是说不明白,又换上了笑容说道:
“明轩,没什么,只是你如今也十七岁不小了,我们都该长大了。没事,明日,明日来姐姐的德善堂找姐姐玩好不好?”
徐明轩何时见过她如此温柔的笑容?他赶忙贴上去嘿嘿一笑:
“好!就知道明玉姐姐最好啦!”
语罢,他简单拜别了老太君,带着身后一群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侯府。
闹剧散去,堂内气氛却依旧凝重。
萧明玉转过身,面对谢云归和太夫人,脸上泛起一丝尴尬。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谢云归,郑重地说:
“徐明轩年少无知,口无遮拦,他的话绝非我意。我代他向你,向谢家道歉。请你莫要往心里去。”
谢云归的目光在她低垂的头顶停留了一瞬,那里面的寒冰似乎融化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无妨,谢郡主关心。”
他这番话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又转过身去对着太夫人行了一礼:
“祖母,孙儿告退。”
太夫人看着孙儿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对萧明玉摆摆手:
“罢了,此事与殿下无关。徐家小子混账,平日京城聚众作乱也就罢了,没想到如今竟到我们侯府撒野,改日我自会修书与镇国公夫人分说。但他今日说的……也算是为了殿下好,这些日子是我们亏待了殿下。”
太夫人眼里的愧疚不作假,萧明玉暗道,哪怕是成了郡主竟也如此有地位,不过她没有明说,只是淡淡一笑,说了一些推辞的话。
夜色渐深,萧明玉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此刻是郡主,谢云归服侍她本就是应该的,可是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可没有奴役、羞辱任何人的癖好。
如今哪怕是他被误解,她心中便堵得受不了,总觉得亏欠点什么。
最终,她咬咬牙,起身从抽屉里又拿出一盒新调制的、效果更好的伤药,决定去跟谢云归再正式道个歉。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外,突然里面竟还亮着烛光。
正准备敲门,却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极压抑的、仿佛从齿缝间漏出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