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的后座空间逼仄,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皮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红蓝光芒透过车窗,规律地扫过邵斯南苍白失神的脸。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冰凉,无意识地蜷缩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抖,胃里像塞了一块沉重冰冷的石头,不断下坠。
时幽南坐在他旁边,姿态却截然不同。他背脊挺直,目光平静地透过车窗,观察着外面飞速掠过的街景、其他车辆的反应、甚至警车内部的结构细节,仿佛这不是押送,而是一次新奇的城市观光。若非他脸颊上那道已凝固的血痕和手臂明显的淤青,几乎看不出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两名警员一左一右坐在前排,沉默着,但紧绷的肩膀和偶尔通过后视镜投来的审视目光,无声地传达着压力和戒备。
邵斯南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莫星黎那双冰冷、怀疑、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眼睛不断在脑海中回放。还有时幽南那石破天惊的现场分析……他怎么能就这么说出来?还是当着那么多警察的面?这无异于不打自招!
他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时幽南,对方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微微偏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纯粹的询问,仿佛在问“有什么问题吗?”
邵斯南瞬间泄了气,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跟一个思维模式完全基于逻辑和效率、缺乏基本人际危机感的“纸片人”,根本没法解释现在的处境有多绝望。
警车驶入市局大院,停稳。车门被从外面拉开,冷冽的夜风灌入,让邵斯南打了个寒颤。
“下车。”警员的语气公事公办,不容置疑。
两人被分别带往不同的方向。邵斯南被领进一间空旷冰冷的房间,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面巨大的单向镜镶嵌在墙上,像一只冷漠的眼睛。他被要求坐在桌子一侧,然后警员便退了出去,关上门。
“咔哒”一声轻响,是门锁落下的声音。
邵斯南独自坐在惨白的灯光下,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丢在实验台上的标本,无所遁形。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和血液冲上耳膜的嗡鸣。他不由自主地绞紧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恐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同一个世纪。这种等待的煎熬,比直接的审问更加折磨人。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时幽南那边怎么样了?他会说什么?莫星黎会相信他那套“漫画模仿”的说辞吗?那个袭击者会指认他们吗?那个“维修工”到底是谁?
门终于被推开。
莫星黎走了进来,alone。他脱下了防弹背心,只穿着警用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眼神比在小巷时更加深邃,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暗流汹涌。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随手扔在桌上,发出不大却令人心惊的声响。
他在邵斯南对面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种冰冷的、审视的目光久久地打量着邵斯南,从他苍白的脸,看到他微微颤抖的手,再看到他因紧张而不断滚动的喉结。
邵斯南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几乎要忍不住先开口打破这令人崩溃的沉默。
终于,莫星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邵斯南紧绷的神经上:“邵斯南,我们现在是在刑侦支队询问室。你现在的每一句话,都将被记录,并可能作为后续案件的证据。”他指了指墙角并不存在的摄像头(或许藏在某处),“放松点,但想清楚再回答。”
邵斯南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姓名,年龄,职业。”莫星黎开始了标准流程。
“邵…邵斯南,26岁,漫…漫画家。”邵斯南的声音嘶哑微弱。
“漫画家。”莫星黎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却让邵斯南感到一阵心悸。他翻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现场照片的打印件,虽然模糊,但依然能看出血腥和混乱,“安平小区3号楼402室,死者吴建国,72岁,独居。死亡时间初步判断超过36小时。脑后遭受钝器重击致死。这些,你知道吗?”
邵斯南看着那模糊的血迹和老人扭曲的身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更加苍白。他猛地摇头:“不…不知道…我们进去的时候,只…只看到那个陈女士……”
“陈女士?”莫星黎捕捉到这个词,“全名?联系方式?你怎么认识她的?”
“我…我不知道她全名……”邵斯南硬着头皮,开始复述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我是在…在黄页上看到招募志愿者的信息,打电话联系的她…她说需要人帮忙整理孤寡老人的遗物……”
“黄页?”莫星黎的眉毛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具体哪一版?哪个栏目?电话号码是多少?”他的问题又快又急,不给邵斯南丝毫思考编造的时间。
邵斯南卡壳了,他当时心神不宁,根本没记具体栏目,电话号码也只拨打过一次……“我…我记不清了……就是随手翻到的……”
“随手翻到,就打电话过去,然后就不远万里跑到城市另一头的一个陌生老小区,去帮一个素未谋面的‘志愿者’整理遗物?”莫星黎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邵先生,你的社交恐惧症是突然痊愈了吗?还是说,你有别的必须去那里的理由?”
邵斯南的脸瞬间涨红,又迅速褪去血色。莫星黎显然调查过他的背景,知道他几乎足不出户。
“我…我只是想…想找点创作素材……”邵斯南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可笑。
“创作素材?”莫星黎身体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眼神变得更加锐利,“跑到一个刚刚发生谋杀案(或许在你进去时还没发生)的现场找素材?然后‘恰好’就遇到了凶手?还‘恰好’你那位身手不凡的表弟就在身边,轻松制服了其中一个?”
他拿起另一张照片,是那个被时幽南劈晕的面具男人被抬上救护车的画面。
“说说你这个‘表弟’吧,时幽南。”莫星黎的语调陡然转冷,“他是你哪门子的表弟?户籍系统里为什么查不到任何符合他特征的人口信息?他没有身份证,没有医保记录,没有教育经历,甚至没有任何交通、住宿、网络注册记录!这个人,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莫星黎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一锤一锤砸在邵斯南的心理防线上:“一个来历不明、身手好得不像话的人,和你一起,出现在一个精心布置的谋杀现场。而你们给出的理由,是看黄页去做志愿者。邵斯南,你觉得我会信吗?”
邵斯南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预案在莫星黎缜密的追问和强大的气场下都土崩瓦解。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有这个。”莫星黎将最后一张照片推到邵斯南面前。
那是沙发底部那个诡异图案的特写——三个交错的新月形,构成一个扭曲的笑容。照片拍得清晰,那暗红色的、仿佛用血画上去的图案,透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邪气。
“时幽南说,这是模仿《暗码追凶》漫画里的一个图案。”莫星黎盯着邵斯南,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而你的漫画,恰好在不久前开始‘预言’真实的犯罪,并且因此突然爆红。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他身体再次前倾,压迫感如山般袭来:“告诉我,邵斯南。这到底是模仿?还是……你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为了炒作你的漫画?或者……有其他更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是的!”邵斯南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尖利了几分,带着被冤枉的惊恐和绝望,“我没有!我怎么可能杀人!那漫画……那只是……”他语无伦次,根本无法解释清楚漫画与现实之间那荒诞而真实的联系。
“只是什么?”莫星黎紧追不舍,目光如炬。
询问室的门在这时被轻轻敲响。
一个年轻警员探头进来,神色有些紧张和古怪:“莫队,技术科那边关于那个电话号码和‘暖心服务站’的初步核查结果出来了……有点……奇怪。”
莫星黎眉头紧锁,看了一眼几乎要虚脱的邵斯南,暂时止住了逼问,起身走到门口,低声与警员交谈起来。
邵斯南瘫在椅子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喘息,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服。他听到门口传来模糊的词语:“……空号……”“……无注册记录……”“……IP伪装……基站信号混乱……”
每一个词,都像在将他推向更深的深渊。
这些调查结果,看似排除了他随口胡诌的“志愿者”故事,却反而更加印证了他的可疑——他为什么要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理由去那个地方?
莫星黎听完汇报,脸色更加阴沉。他挥挥手让警员离开,重新关上门,目光再次落到邵斯南身上。
那眼神,比之前更加复杂,除了怀疑和审视,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解读的探究。
初步的对峙,邵斯南一败涂地。
而真正的风暴,显然才刚刚开始。
---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