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隔离病房外的走廊,时间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每一秒都沉重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响。白炽灯的光惨白刺眼,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墙壁和地面上,落在抛光的瓷砖上,反射出空洞的光斑——那些光斑随着空气的流动微微晃动,将邵斯南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刻在地面上、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他额头重新包扎过的纱布下,神经仍在突突地跳着痛,那是之前在会展中心与王琨对峙时留下的旧伤,可这皮肉上的钝痛,远不及他盯着那扇紧闭病房门时,内心翻涌的煎熬的万分之一。
那扇门是厚重的防火材质,刷着哑光的白漆,此刻却像一道隔绝生死的界碑。门内,时幽南的生命体征监护仪发出的规律滴答声,本应是安稳的象征,是证明“生命仍在延续”的希望信号,此刻透过隔音门板的缝隙钻出来,却只剩下一点模糊的、令人心慌的节奏——像一颗悬在墨色夜空里的、极其遥远又不稳定的星辰,在黑暗中垂死闪烁,每一次跳动都像是最后的喘息,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莫星黎昨夜转述的王琨那些疯狂呓语,此刻正像三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盘踞在他的脑海深处,反复噬咬着他本就摇摇欲坠的信念。“伪神”“降格计划”“现实实验”,这三个词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他的思绪里,搅得一片混乱。那个被囚禁在审讯室里的疯子,隔着铁栏笑得癫狂,说时幽南只是“数据具象化的失败品”,是他用来验证“现实可被代码篡改”的工具,是他一手缔造、也能随手摧毁的“造物”。这些话像冰锥,一次次扎进邵斯南的心里,把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笃定,凿得满是裂痕。
“他的内部……各项生理读数混乱到了极点,肌电、脑波、代谢速率,甚至细胞活性……没有一项符合正常人类的生命规律,更像是某种精密仪器在过载烧毁后,核心部件濒临崩溃的状态。”
主治医生两小时前站在走廊尽头说的话,还清晰地回荡在耳边。老医生摘下眼镜揉着眉心的疲惫模样,镜片后那抹“无法理解”的茫然,每一个细节都在将邵斯南试图抓住的希望,一点点击碎、碾成粉末。
邵斯南的指甲再次深深掐入掌心,旧伤未愈的皮肉被撕裂,新的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走廊的瓷砖上,晕开一小片暗红的痕迹——那颜色和时幽南受伤时渗出的血一模一样,可此刻,这真实的痛感却无法给他半分慰藉。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那些画面像老旧的电影胶片,一帧帧在眼前流转:
第一次见到时幽南实体化的那个清晨,旧画室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漫画原稿上,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突然从油墨的纹路里走出来,站在晨光里,眼神里满是对这个世界的茫然与好奇,连指尖碰到画笔时,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教他用手机扫码付款买热可可时,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反复确认步骤,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不敢落下,那笨拙的模样让店员都忍不住笑出声;还是在那个画室里,他第一次品尝热可可,因为甜味太浓,眉头微微蹙起,指尖轻轻敲了敲杯子边缘,低声说“甜度参数过高”,可最后还是把整杯都喝了下去;更想起在地下管道的黑暗里,王琨的震撼弹炸开时,时幽南第一时间将他扑到身后,用后背挡住飞溅的碎石;在会展中心的舞台上,那道黑色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向王琨,哪怕自己的身体已经因能量冲击而出现裂痕,眼神里依旧是不容错辨的、超越任何“漫画设定”的决绝。
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都是可以用一行行代码量化、用一串串数据模拟出来的程序反应吗?如果是,那掌心残留的温度、挡在身前时坚实的力度、眼神里翻涌的情绪,又该如何解释?那些深夜里关于“存在意义”的讨论,那些并肩作战时无需言说的默契,难道都只是程序预设的“互动模式”?
“真实不是由冷冰冰的数据定义的。”莫星黎不久前靠在走廊的窗台上抽烟时,突然开口说的那句话,像一道微弱的光,此刻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那个向来只信证据和逻辑的老警察,吐出的烟圈在空气中散开,声音带着烟草的沙哑,却异常坚定:“他救过人,拼着命挡在你身前,有他想守护的东西——这就比任何狗屁理论都更实在。存在与否,不是仪器说了算的。”
对,幽南守护的意志是真的!他担忧自己时的慌乱是真的!他为了阻止爆炸、保护无辜者时的决绝,更是千真万确!这些就够了,足够证明他不是什么“失败品”,不是任人摆布的工具!
就在他试图用这个念头强行压下所有疑虑,指尖的血已经凝固成痂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那位穿着白大褂的首席专家走了出来。老医生脸上没有了往日查房时的沉稳,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困惑和前所未有的凝重,连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都歪了一边,显然是刚刚经历了极大的冲击。
“邵先生,莫警官,”医生推了推眼镜,喉咙明显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着粗糙的木头,“我们……需要谈谈最新的全身扫描结果,情况……有些特殊,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范围。”
邵斯南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住,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他能感觉到,医生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压垮他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推翻他所有的坚持。
“他的身体……似乎在以一种极其缓慢、但完全无法用现有医学理论解释的速度,进行自我修复。”医生的话语里充满了不确定性,手指无意识地攥着手中的文件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受损的肌纤维、断裂的两根肋骨、还有之前能量冲击留下的内脏震荡损伤……修复模式完全不像生物愈合——没有炎症反应,没有白细胞聚集,甚至看不到细胞增殖的痕迹,更像……更像某种微观层面的物质重组,把破碎的‘零件’按照原本的形态,一点点重新拼合起来。”
莫星黎的眉头死死拧紧,指节抵在下巴上,常年办案养成的锐利眼神落在医生脸上,声音低沉得像闷雷:“什么意思?别绕弯子,直白点说。”
“简单讲,他的愈合方式,更接近机器的维修,而不是活物的恢复。”医生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句话,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挣扎,“就像钟表的齿轮断了,不是长出新的齿轮,而是用原本的碎片重新拼接完整。而且,我们通过特殊光谱仪器检测到,他体内有一种独特的能量场残留,正在极其缓慢地衰减。这种能量场的性质……与我们已知的任何物理现象、生物能量都不符合——它既不是电磁场,也不是生物电,更不像任何已知的能量辐射。它像一层透明的保护膜,似乎在维持着他最基本的生命活动,但同时,也在持续干扰所有精密医疗设备的正常读数,导致我们根本无法准确判断他的真实生命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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