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统统给我改！客户要的是大气磅礴，是高端奢华！你这做的什么玩意儿？小清新？你当这是大学生社团海报吗？！”
王经理那张油腻腻的脸几乎要戳到我的电脑屏幕上，唾沫星子飞溅，伴随着他啤酒肚的起伏，一股混合着高档香烟和隔夜饭菜的怪味扑面而来。
他肥短的手指用力戳着屏幕，每一次点击都像是在我紧绷的神经上重重锤击。
我盯着屏幕上那已经被改了第十八遍的设计稿，一个地产项目的宣传图。
最初的灵感早已被这些无休止的、自相矛盾的修改意见磨得粉碎，只剩下一个四不像的躯壳。
心头的火苗蹭蹭往上窜，烧得喉咙发干。
“王经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客户最初的需求是‘温馨舒适的家’，后来改成‘现代简约’，上周又要求加入‘古典元素’，现在您说要‘大气奢华’…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或者说，您到底想要什么？”
王经理绿豆大的眼睛瞬间瞪圆了，那眼神，活像被踩了尾巴的鬣狗。
“江逸凡，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经理还是你是经理？！让你改你就改，哪那么多废话。能干干，不能干滚蛋，公司离了你还不转了？”
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铮”的一声，断了。
“行！”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整个开放式办公区瞬间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射过来。“你牛逼！老子不伺候了！”
所有的憋屈、愤怒、日复一日的压抑，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我一把扯下挂在脖子上的工作牌，狠狠地摔在那张堆满零食包装和烟灰的办公桌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工作牌弹跳了一下，正面朝上，“设计师：江逸凡”几个字显得异常讽刺。
王经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我，手指气得直哆嗦：“你…你…反了你了！滚！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不用你赶！”我冷笑一声，环视了一圈那些或震惊、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拉开抽屉，拿出我那个用了三年的旧包，胡乱把桌上的私人物品收到里面。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包括那个气得快背过气去的王经理，我挺直了背，在一片安静中，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了三年多的牢笼。
“对了，我的工资和设计稿费记得打到我的卡上，不然……老子告死你！”
走出写字楼冰冷的大厅，初秋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和手脚的冰凉。
失业了？
这个念头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包里那点可怜的“家当”轻飘飘的，和我此刻的心情一样，空落落的。
N市的街道永远喧嚣，车流不息，行人匆匆，每个人都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有我像个游魂。
巨大的广告牌与电子显示屏无处不在，色彩鲜艳，声音聒噪。
忽然，十字路口对面一整栋大楼的外立面上，超高清的巨大LED屏骤然亮起，播放的正是铺天盖地宣传的《天龙八部》最新CG动画。
只见画面中，一名身着飘逸古装、背负长剑的侠客，于崇山峻岭间纵跃如飞，剑气纵横，斩断瀑布！
紧接着是宏大的战场，金戈铁马，各种技能光华照亮天际，龙吟凤唳响彻云霄。
那逼真的粒子效果，流畅到极致的动作捕捉，营造出的磅礴武侠世界，与现实里我刚刚经历的蝇营狗苟形成惨烈对比。
“快看！《天龙八部》！太帅了！”
“听说明天就正式全球开服了！头盔抢疯了！”
“妈的，据说是人类武侠世界的巅峰之作…”
“呀！老公，你看！里面的风景好美呀！”
路边学生和行人的兴奋议论钻进耳朵，像针一样扎着我的心。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房租、水电、下个月的生活费…这些现实的重锤立刻把那一丝虚幻的向往砸得粉碎，烦躁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勒越紧。
我需要发泄，现在！
掏出手机，屏幕裂了条缝，是上个月不小心摔的，一直没舍得换，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耗子！”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和火气，“晚上老地方，撸串喝酒！老子不干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李浩标志性的、没心没肺的大笑：“哈哈哈哈！牛逼啊凡哥，终于把那傻逼王胖子炒了？我早就说过，那破地方早该走人了。等着，哥们儿今晚必须给你庆祝一下！不醉不归，等我！”
挂了电话，心里那股郁气似乎随着李浩的笑声散了一点。
夜幕渐渐降临，华灯初上，巨大的游戏CG依然在循环播放，九大门派的身影在都市霓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又格外诱惑。
晚上七点，城中村深处那个我们熟悉的露天大排档。塑料桌椅，油腻的地面，喧嚣的人声，混杂着炭火烤肉的焦香和廉价啤酒的味道。
李浩已经在了，面前摆着两扎啤酒和一堆烤串。
“来来来！英雄！快请上坐！”李浩给我倒上满满一杯冒着白沫的啤酒，“为了自由，干一个！”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灌下去，带着苦涩的麦芽香，却像一股清泉暂时浇灭了心头的焦躁，我抓起一串焦香的羊肉串狠狠咬了一口。
“说说，怎么爆发的？王胖子那傻X又怎么恶心你了？”李浩嚼着花生米，一脸八卦。
我灌了口酒，把下午的事倒豆子般说了一遍，越说越气，拍着桌子骂：“…他妈的，改来改去，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要什么！就知道拿我们撒气，老子受够了！”
“干得漂亮！”李浩用力跟我碰了下杯，酒液溅出来不少，“我当初走的时候就想这么干了！你是不知道，我后来听说，我走了之后接我位置那小子，刚来一个月就被骂哭两次！那王胖子，就是个心理变态！离了他，天塌不下来！”
他顿了顿，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凡哥，你听我说，走了正好！你看现在啥最火？《天龙八部》啊！我有个哥们儿，搞到了内测资格，那家伙，在里面体验了一把！”
李浩喝了一口啤酒就着花生米继续说道：“那小子说了，这游戏和以前的不一样，结合全球顶尖游戏界资源，集最尖端量子计算与神经元桥接技术打造的史诗级虚拟现实网游，真实感官达到100%，在里面打装备、打材料，肯定能赚到钱！比咱们在这小破公司受气强百倍！”
“虚拟现实？赚钱？”我嗤笑一声，又给自己满上，“耗子，你丫是不是喝多了？游戏而已，还能当饭吃？”
现实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游戏里的世界再美好，也显得那么遥远而不切实际。
“啧！你怎么不信呢！现在全球第一批500万个游戏已经销售一空了！”
李浩急了，唾沫横飞，“官方都说了，游戏币后期有稳定兑换渠道！你看那宣传，那技术，像是闹着玩的吗？咱俩别的本事没有，打游戏总在行吧？当年在《传奇》里，咱也是砍过沙巴克的狠人！”
“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我嘟囔着，但看着李浩兴奋发亮的眼睛，听着周围吃烧烤的人也在热烈讨论着《天龙八部》，大屏幕上还在循环播放着那令人热血沸腾的CG画面，心里那点被酒精和兄弟情谊稍稍压下的向往，又悄然冒了头。
也许…真的不一样？
这顿酒喝得昏天暗地，我们骂王胖子，骂操蛋的生活，聊过去一起打游戏的辉煌，也畅想着或者是胡说着在《天龙八部》里如何如何。
李浩最后是被他女朋友打电话叫走的，走时脚步也飘了，拍着我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说：“凡…凡哥…明天…明天就要…开服了……咱兄弟…干票大的……”
送走李浩，我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出租屋走。
深夜的城中村安静了许多，路灯昏暗，拉长了我孤单又踉跄的影子。
胃里翻江倒海，啤酒混合着烤肉的油腻感不断上涌，拐进一条堆满垃圾桶的小巷，终于忍不住，扶着冰冷的砖墙，“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酸腐的气味弥漫开来，吐得我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浑身脱力。
就在我喘息着，准备掏出纸巾擦嘴时，昏暗的光线下，旁边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边缘，一个深蓝色的、略显厚实的布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它半掩在腐烂的菜叶和快餐盒下面，露出的一角看起来还很新净，与周遭的污秽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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