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就是刘邦?”
樊哙那粗豪的声音,如同一柄千斤重的铁锤,狠狠砸在易小川的耳膜上,让他整个脑子都嗡的一声,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他手里的酒碗一晃,温热的酒液洒了大半,浸湿了粗布衣袖,带来一片黏腻的凉意,他却浑然不觉。
视线,死死地钉在了不远处那个身影上。
那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衣衫半敞,露出干瘦的胸膛,正一只脚踩在长凳上,满脸通红地与人划拳。他的嗓门极大,笑声更是带着一股市井小民特有的粗野与无赖,唾沫星子随着他的吼叫四处飞溅。
油腻,邋遢,猥琐。
这就是易小川在片刻之前,对这个中年男人的全部印象。
可现在,这个印象被樊哙一句话彻底击碎,重组成了一个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名字。
刘邦。
汉高祖,刘邦!
那个斩白蛇而起义,纳天下之谋臣,驱虎狼之猛将,与西楚霸王争夺天下,最终建立起一个辉煌璀璨、绵延四百载的大汉王朝的男人!
易小川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穿越而来,始终将自己所知的“历史”奉为圭臬,那是他最大的依仗,也是他面对这个陌生时代时,唯一的优越感来源。
而此刻,历史,就以这样一种荒诞、鲜活、甚至有些滑稽的方式,活生生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震撼过后,不是敬畏。
不,那瞬间的敬畏之后,一种更加炽热、更加疯狂的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投资!
这才是这个时代,最值得投资的潜力股!
什么精盐,什么曲辕犁,跟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开国帝王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只要能抱紧这条大腿,别说荣华富贵,就算是封侯拜相,也并非遥不可及的梦想!
一瞬间,他看向刘邦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厌烦与鄙夷。
取而代???,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审视,仿佛一个最贪婪的商人,终于发现了一座未经开采的巨大金矿。
他心中那点现代人的清高与矜持,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被毫不犹豫地碾碎成泥。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因激动而微微起伏,随即脸上堆起了一副他自己都未曾想过的、热情洋溢的笑容。
“樊哙大哥,多谢告知!”
易小川丢下这句话,端起自己那只还剩小半的酒碗,径直朝着刘邦那一桌走了过去。
刘邦正划拳划得兴起,输了酒,正准备耍赖,冷不防旁边多了一个人。
“这位兄台,看你豪气干云,小弟我心生敬佩,这碗酒,我敬你!”
易小川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充满了江湖气的奉承。
刘邦斜眼瞥了他一下,见他衣着普通,本不想搭理,但看到易小川脸上那诚挚的笑容,以及那双亮得有些过分的眼睛,心中倒也生出几分好奇。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酒色浸染的黄牙。
“哦?你认识我?”
“兄台大名,如雷贯耳!”易小川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道,“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之龙,气度不凡!小弟易小川,愿交兄台这个朋友!”
说着,他将自己碗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
刘邦这种市井老油条,什么人没见过?奉承话更是听了无数,但像易小川这般眼神真挚、态度热切的年轻人,倒还真是头一个。
他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易小川的肩膀。
“有意思!你这个朋友,我刘季交了!”
他拿起酒碗,也一口干了,随即把空碗往桌上一顿,冲着店家大喊:“店家,再上好酒!今天我刘季请客,管够!”
话虽说得豪气,可他的手却下意识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钱袋。
易小川何等“机灵”,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小袋钱币,重重地拍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刘大哥说笑了,今日你我兄弟相逢,哪能让你破费!”
他声音洪亮,满面春风。
“所有的酒钱,我包了!”
刘邦看着桌上那袋分量不轻的钱币,眼睛瞬间亮了。
他看向易小川的眼神,立刻从“有点意思的年轻人”,变成了“可交的冤大头兄弟”。
“好!好兄弟!”
刘邦一把搂住易小川的脖子,热情得像是失散多年的亲人,“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刘季的兄弟!在沛县这地界,有事,报我的名号!”
一场酒局,就在这种刻意的奉承与欣然的接受中,迅速升温。
易小川将自己那点历史知识和现代人的交际手腕发挥到了极致,句句话都挠在刘邦的痒处,哄得这位未来的汉高祖心花怒放,直呼相见恨晚。
……
数日后,沛县城门。
易小川背着简单的行囊,与吕公一家挥手作别。
吕素那含着泪光的眼眸,让他心中微起波澜,但很快,这份波澜就被前往咸阳、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所淹没。
他转过身,迎着初升的朝阳,迈开了前往帝国心脏的步伐。
刚走出城门不远,一声熟悉的、带着几分惊喜的呼喊从侧后方传来。
“易兄!”
易小川回头望去,只见一支队伍正缓缓行来。
队伍的前方,骑着一匹瘦马的,正是几日前与他称兄道弟的刘邦。
此刻的刘邦,换上了一身破旧的公服,腰间挂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正作为一名小小的亭长,押送着几十名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徭役。
那些徭役的脚上拴着粗糙的绳索,一步一挪,扬起漫天的尘土,眼神空洞得如同行尸走肉。
帝国机器的冰冷与沉重,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刘邦见到易小川,脸上立刻绽放出热情的笑容,他催马上前,用力地挥着手。
“易兄!真是巧啊!你这是要去何方?”
“刘大哥,”易小川拱手行礼,答道,“小弟正准备前往咸阳,谋个前程。”
“咸阳?”
刘邦的眼睛更亮了,他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
“这可真是天意!我也正要押送这批人去咸阳服徭役!”
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用一种“你我兄弟”的亲密口吻说道。
“你我同道,不如结伴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这路途遥远,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易小川闻言,心中大喜。
他正愁一个人上路孤单,且前路未知,能与这位“未来的天命之子”同行,简直是求之不得的机缘。
他没有丝毫犹豫,欣然应允。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能与刘大哥同行,是小弟的荣幸!”
就这样,一个心怀着“历史大义”,将投机钻营包装成宏大理想的现代主义者。
一个出身市井,骨子里充满了无赖与狡诈,却又身负天命的亭长鼻祖。
在沛县的城门之外,正式结伴。
一同踏上了那条通往帝国心脏,也通往各自命运深渊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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