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宫，大殿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朝臣的呼吸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份被始皇帝嬴政重重拍在龙案上的奏折。
那一声巨响，不是木与竹的碰撞，而是雷霆砸入了所有人的心海。
“好！”
嬴政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灼人的滚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熔炉中淬炼出的金石，掷地有声。
“好一个‘文化征服’！”
他猛地站起身，龙袍鼓荡，那双睥睨天下的眼眸中，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焰。他不是在看苏晨，而是透过苏晨，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未来。
一个疆域之外，再无敌手。
一个四海之内，皆诵秦声。
一个真正意义上，从精神到肉体，都彻底归属于大秦的，万世一系的永恒帝国！
这套策略的宏大与阴狠，其格局的深远与磅礴，彻底击中了这位千古一帝内心最深处的渴望。统一六国，只是伟业的开端，而苏晨描绘的蓝图，才是终点！
嬴政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紧握着龙案的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看到了，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个画面！
“传朕旨意！”
皇帝的咆哮声在大殿内轰然炸开，震得梁柱嗡嗡作响。
一名侍立在旁的内侍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随即连滚带爬地跪下，用尽全身力气尖声高呼：
“臣，听旨！”
嬴政的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最终，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平静得不像话的年轻人身上。
“即刻成立‘新政推行司’，专司‘文化征服’一事！”
“司内一切事务，由太仆苏晨，全权负责！”
全权负责！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轰然压在了朝堂之上，压在了每一位九卿重臣的心头。
这意味着，苏晨的权柄，在这一刻，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宫廷车马总管，而是直接插手到了帝国的思想、律法与民生根本！
这道旨意，让他瞬间凌驾于部分九卿之上，成为了一颗谁也无法忽视，甚至必须仰望的新星。
大殿之内，无数道目光，或嫉妒，或惊惧，或审视，如潮水般涌向苏晨。
而苏晨，只是平静地出列，对着龙台之上那位依旧处于亢奋中的帝王，深深一揖。
“臣，领旨。”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表露任何情绪。
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让嬴政眼中的赞赏之色更浓，也让那些心怀鬼胎的老臣们，心中更加忌惮。
散朝的钟声敲响。
百官鱼贯而出，许多人下意识地远离苏晨，仿佛他身上带着某种会灼伤人的光环。
苏晨对此毫不在意，他正准备动身返回太仆府，一个沉稳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却从他身后响起。
“苏太仆，请留步。”
苏晨脚步一顿。
他缓缓转身，看向来人。
当朝丞相，李斯。
这位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法家魁首，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他身着繁复的黑色官袍，头戴高冠，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得宛如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
周围的官员看到这一幕，纷纷加快了脚步，不敢在此地多做停留。
谁都清楚，一个是新贵，一个是旧权，这两人站在一起，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无形的风暴。
李斯一改往日对苏晨那种纯粹的审视与忌惮，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纹理。那似乎是一种笑容，但又比笑容更复杂，更具深意。
“苏太仆，今日之策，真乃大手笔。”
李斯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咬得极为清晰。
“李某，佩服。”
苏晨的眼帘微微垂下，遮住了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精光。
他知道，正戏来了。
李斯向前走了两步，与苏晨并肩而立，目光投向远方巍峨的宫殿轮廓，仿佛在闲话家常。
“只是，此策看似宏伟，实则推行难度极大，非一人之力可成。”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只有两人能听懂的意味。
“尤其是苏太仆奏折中所言的第三步，‘以法一之’。”
“想要将六国故地那纷繁复杂、根深蒂固的旧律，尽数替换为我大秦律法，其阻力之大，恐怕超乎想象。”
说到这里，李斯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直视苏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终于透出了一丝炽热的火焰。
“我法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郡县。或许……可以为苏太仆的‘新政推行司’，提供一些绵薄之力。”
绵薄之力？
苏晨心中冷笑。
这只老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
什么绵薄之力，这分明是看中了“新政推行”这块足以影响大秦未来百年国运的巨大蛋糕，想要率领整个法家学派，强势入局，来分一杯羹！
这哪里是相助，这分明是想将“新政推行司”这个新生的权力中枢，变成法家的第二个“廷尉府”！
这正合他意。
苏晨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新政的推行，要统一文字，统一思想，最终统一律法，这每一步，都是在刨六国旧贵族的根！
那些盘踞在地方，经营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绝不会坐以待毙。可以预见，未来的阻力将会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仅凭自己一个太仆，一个新成立的衙门，就算有皇帝的绝对支持，也必然会举步维艰，甚至可能被那股庞大的反噬力量撕得粉碎。
但如果拉上李斯，拉上他背后那张遍布整个帝国的法家大网呢？
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他们将成为自己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去斩断那些盘根错节的旧势力。
他们也将成为自己身前最坚固的一面盾，去抵挡那些来自阴暗角落的明枪暗箭。
用李斯和法家来对抗旧贵族，让他们去狗咬狗。而自己，则可以稳坐中枢，掌控全局，坐收渔翁之利！
这是一个阳谋。
一个双方都心知肚明，并且都无法拒绝的阳谋。
无数念头在苏晨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他的脸上，却适时地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惊喜与感动的神情。
“能得丞相相助，实乃苏晨之幸，大秦之幸！”
苏晨对着李斯，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揖。
这一揖，弯下的不只是腰，更是双方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
李斯看着苏晨的动作，那清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真切的笑意。
他伸出手，轻轻扶住了苏晨的手臂。
“苏太仆言重了，你我同为陛下臣子，自当为大秦的千秋万代，戮力同心。”
两位在大秦权势滔天的男人，在这咸阳宫散朝后的甬道上，相视一笑。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一个初步的、但却足以搅动未来朝堂风云的政治同盟，在这一刻，无声地达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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