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飨楼的火爆,并非一场无声的春雨。
它是一场席卷了整个咸阳的烈风,带着某种蛮横的、不容置喙的姿态,呼啸着穿过每一条街巷,将那诱人的肉香与“雪盐”、“仙酿”的传说,强行灌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风声,终究是会吹进高墙大院的。
丞相府。
李斯端坐于主位,神情一如既往的威严冷峻。作为大秦帝国的丞相,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他信奉的是秩序、律法与绝对的掌控。
对于坊间那些愈演愈烈的传闻,他早有耳闻,却从未入心。
不过是又一场商贾的逐利把戏。
他处理的国事,桩桩件件都关乎帝国运转,维系着天下安定。一个厨子,一撮盐,在他眼中与那些装神弄鬼的方士并无本质区别,皆是扰乱人心的末流小道,不值一哂。
廷尉尉缭等一众法家重臣,看法与李斯出奇的一致。
在他们看来,咸阳城内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应在朝廷的严密掌控之下。仙飨楼的出现,更像是一根计划之外的杂草,虽然暂时无害,却也令人不快。
然而,现实的轨迹,并不会因为人的轻视而偏转。
数日后,相府设宴。
佳肴流水般呈上,铜鼎中的烤肉“滋滋”地冒着热油,香气弥漫。
李斯执起青铜箸,夹起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肋,送入口中。
咀嚼的动作,只持续了片刻便倏然停顿。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眉头在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还是那个味道。
一种混杂在肉香与油脂香气之下的、顽固的苦涩感,如同附骨之疽,长久地盘踞在他的味蕾之上,挥之不去。
过去数十年,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甚至将其当做食物本该有的一部分。
可今天,这股苦涩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甚至带上了一丝粗粝的、令人烦躁的质感。
他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了“仙飨楼”这三个字。
“城中那家仙飨楼,近来风头很盛?”
他放下箸,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一旁侍立的庖厨长浑身一颤,连忙躬身,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以为是今天的菜品出了纰漏,惹得相邦不快。
“回……回相邦,确有此事。”
“你去尝过?”李斯目光微抬,落在了庖厨长的脸上。
庖厨长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比哭还难看。
“小人……小人自作主张,前去尝过一次。”
他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那是一种怎样的味道,他甚至无法用言语去准确形容。没有了盐的苦涩,肉就是肉,是那种最纯粹、最原始的鲜美,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彻底激发了出来。
“小人无能!”
庖厨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
“小人回来后,闭门三日,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无法模仿出那种味道。问题……问题就出在那‘雪盐’与‘仙酿’之上!那盐,白如冬雪,入口即化,毫无杂味。那酿,色如墨玉,鲜美异常。此二物,非人力所能及,小人……实在是仿制不出啊!”
这番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李斯那古井无波的心湖。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神变得愈发幽深。
一个能让浸淫厨道数十年的庖厨长,说出“非人力所能及”这种话的调味品,真的只是商贾的噱头吗?
同样的一幕,在廷尉尉缭府、中车府令赵高府,以及咸阳城内几乎所有顶级权贵的府邸,悄然上演。
餐桌上的沉默,成了最有权势者之间,一种无声的默契。
而大将军蒙恬的府邸,气氛则更为凝重。
他没有在意菜肴的味道,这位常年驻守边疆、心系军旅的帝国上将军,关注的焦点,永远是那柄悬于帝国头顶的利剑——大秦军队。
“你再说一遍。”
蒙恬端坐于书案之后,身形如山,目光如电,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副将。
副将喉结滚动了一下,强压下心中的紧张,再次重复了刚刚的汇报。
“将军,末将派人查证过。仙飨楼所用的‘雪盐’,洁白细腻,远胜官府发卖的粗盐。用此盐腌制的肉食,不仅味道绝佳,而且……而且能存放更久的时间,不易腐坏!”
不易腐坏!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蒙恬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出现了刹那的停滞。
眼前浮现的,不再是咸阳城内的歌舞升平,而是北境边疆那漫天的风雪,是长城之上,那些啃着又干又硬、还带着古怪味道的肉干的秦军士卒!
肉干,是军中最重要的能量与体力来源。
但粗盐腌制的肉干,口感差还是其次,最致命的是,它极易受潮、变质。
每年,都有无数的士卒因为食用了腐坏的军粮而上吐下泻,甚至引发疫病,非战斗减员的情况触目惊心。
这不仅是后勤的巨大损耗,更是对士气的沉重打击!
如果……
如果能用那种“雪盐”来制作军粮!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燎原之火,瞬间烧遍了蒙恬的整个心神。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肉干的保质期将得到革命性的延长!
意味着后勤补给的压力将大大减轻!
意味着大秦的锐士,能带着更优质的食物,进行更长时间、更远距离的征伐!
这哪里是什么商贾小道!
这分明是足以扭转战局、影响国运的军国重器!
一瞬间,那个名为“苏晨”的年轻人,和他那座神秘的仙飨楼,在蒙恬心中的分量,被无限拔高。
它不再是一桩民间的奇闻轶事。
它是一份关乎大秦铁骑锋芒所向的绝密军报,必须用最高等级的警戒去对待。
咸阳的权力中心,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开始因一撮盐而剧烈涌动。
真正的波澜,已然掀起。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