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神京,荣宁街,宁国府。
时值深秋,庭中梧桐落叶纷飞,更添几分萧瑟。
府内一间极尽奢华的堂屋内,却是乱作一团。
紫檀木雕花桌椅歪斜,地上碎了一个官窑脱胎填白盖碗,淡黄的茶汤并着茶叶泼洒了一地,洇湿了昂贵的波斯地毯。
一众穿着绫罗绸缎的丫鬟、婆子们围作一圈,个个面无人色,慌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圈中地上,仰面躺着一青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面容清秀,穿着宝蓝色缕金百蝶穿花锦缎袍子,只是那袍子前襟染了些血渍,脸色苍白,双目紧闭,若不是胸口尚有微弱起伏,几与死人无异。
“这可如何是好?蓉大爷若有个万一,我们可怎么交代?”
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搓着手,声音发颤。
“快去请太医啊!愣着作甚!”
另一个大丫鬟急得跺脚,声音带着哭腔。
“已着人去请了王太医,只是……只是老爷那边……”
一个小厮缩在门口,话未说完,便被一个管事妈妈狠狠瞪了一眼,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只余满室压抑的抽泣和慌乱的低语。
众人皆知,地上这位宁国府的嫡长孙,贾蓉贾大爷,是被他那亲生父亲,现任宁国府当家人贾珍老爷亲手打成这般模样的。
缘由为何,无人敢细问,更无人敢议论,只隐约听得与西府那边蓉大奶奶有些干系。
在这宁国府里,贾珍便是天,他的话便是王法,他动手打儿子,便是打死了,旁人又能如何?
只是苦了她们这些下人,生怕被迁怒。
就在这乱哄哄、悲切切的当口,地上那昏迷的青年,睫毛忽然颤动了几下,旋即,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了开来。
眼神初时是涣散的,带着浓浓的茫然,直愣愣地望着头顶描金绘彩的承尘,以及那悬着的精致宫灯。
鼻尖萦绕的是淡淡的檀香、药味以及女儿家脂粉的香气,混杂着地毯被茶汤浸湿后发出的古怪气味。
耳边是嗡嗡的、带着古韵的焦急人声,说的似乎是自己,又似乎不是。
他……这是在哪里?
剧组?
不对,他明明记得最后的画面是爆炸的火光,身为特种兵的他为了掩护队友撤退,选择了与敌人同归于尽……那巨大的冲击力和灼热感绝非幻觉。
难道……
一个荒谬又惊人的念头尚未完全浮现,陡然间,一股庞大驳杂、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毫无征兆地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呃啊!”
剧烈的痛楚如同钢针狠狠刺入太阳穴,又似有千万根烧红的烙铁在脑中翻搅,比他受过的任何一次重伤都要难以忍受。
青年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晕厥过去。
他死死咬住牙关,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起,眼眶瞬间变得通红,硬生生扛住了这波可怕的冲击。
无数纷乱的画面、声音、情感碎片如同走马灯般在他意识中飞速划过。
雕梁画栋的府邸,锦衣玉食却战战兢兢的生活……
一个面容阴鸷、眼神淫邪的中年男子,那是他的“父亲”,贾珍。
记忆中充斥着来自他的呵斥、辱骂,以及毫不留情的拳脚……
一个绝美却总是带着淡淡哀愁的女子身影,那是他的“妻子”,秦可卿。
记忆中与她相敬如宾,甚至有些疏离,贾珍那双贪婪的眼睛却总是在她身上打转……
就在不久前,贾珍似乎又在秦可卿那里碰了钉子,怒气冲冲地寻来,不分青红皂白,抓起手边的描金镇纸就朝他劈头盖脸地打来,嘴里污言秽语不绝。
“没用的孽障!连自个儿屋里的都管不住!老子养你有什么用!不如打死了干净!”
镇纸砸在额头,剧痛和屈辱袭来,原身倒下,意识沉入黑暗……
记忆的浪潮汹涌澎湃,冲击着他的认知。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痛楚才退去,留下了一片狼藉却清晰的“沉积”。
青年,不,此刻他已是贾蓉了。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内衫,眼神里的茫然逐渐被一种极度的震惊和沉重所取代。
红楼……世界?
贾蓉?
那个妻子被父亲窥伺、被世人嘲笑、顶着“绿帽王”称号的窝囊废?
他竟然真的穿越了,成了这个悲剧色彩浓重的人物!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他迅速梳理着记忆,万幸,记忆显示,那位命运多舛的秦可卿性子刚烈,贾珍至今未能得手。而原主在贾珍的淫威和警告下,对秦可卿敬而远之,二人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这一点,是他接收这具糟糕透顶的身体和身份后,唯一的、也是至关重要的慰藉。
但这点慰藉,不能减轻他此刻心中的沉重。
贾府,赫赫扬扬的国公府,如今已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内里早已被蛀空。
从上到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未来的抄家败落,凄惨结局,他作为知晓“剧情”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逃离?一个念头划过。但旋即被他否定。
这是宗法礼教森严的古代,脱离了宁国府,他贾蓉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任何生存技能的黑户,能去哪里?
更何况,他骨子里军人的坚韧和不甘,也决不允许自己就这样庸碌狼狈地逃避。
既然来了,总要做出点什么。
而眼下,最迫在眉睫的危机,并非贾府未来的倾颓,而是他在宁国府内如履薄冰、甚至可以说是地狱模式的处境。
老爷贾敬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别事一概不管,早就在城外道观里做了甩手掌柜。
府中大权尽数落在父亲贾珍手中。
这个贾珍,荒淫无度,无法无天,对儿子毫无父子之情,只有无尽的折辱和打骂。
尤其可恨的是,他似乎以在秦可卿面前羞辱贾蓉为乐,以此来彰显自己绝对的权威,满足其变态的控制欲。
这一次,原主便是因为贾珍在秦可卿处求欢不成,恼羞成怒,将一腔邪火全发泄在儿子身上,竟活活将原身殴打致死,这才让他这个异世魂魄趁虚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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