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林薇彻底成了办公室里的“隐形人”。
她总是最早到，最晚走，工位被各种打印出来的市场报告、数据表格堆得满满当当。她几乎不抬头，不参与任何闲聊，整个人像是长在了电脑屏幕和数据海里。
别人眼里，她就是个被领导骂惨了、拼命补救、性格又孤僻的倒霉蛋。
张雅偶尔投来一瞥，看到她蓬头垢面对着电脑皱眉苦思的样子，嘴角便会浮起一丝轻快的笑意，很快又扭过头，和小组其他人热烈讨论着她的“场景化模式”该如何细化、包装、呈现，俨然已是项目的核心领导者。
陈锋发来的信息也变得敷衍起来，从一天数次的嘘寒问暖，变成了早晚安式的打卡，内容干巴巴的。林薇回复得比他更敷衍，不是“在忙”就是“累死了”，完美扮演着一个被工作压垮、毫无情趣的女友。
他大概觉得她已经彻底失去了价值，连敷衍都懒得用心了。
林薇乐得清静。
她埋在数据里，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信息。用户对现有智能家居产品的抱怨、未被满足的需求、竞争对手新品的软肋、技术发展的最新趋势……所有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中逐渐拼接、组合、发酵。
那个黑色小本子上，除了最初那个惊艳的概念核心外，又多了好几页密密麻麻的笔记和分析，全是基于这些扎实数据推导出的洞察和方向修正。她的构思，正在从一個天才的闪光点，进化成一个有血有肉、根基深厚的成熟方案。
但她按兵不动，耐心地等待着。
第三天下午，李莉要求的最后期限到了。
林薇抱着一摞厚厚的打印文件，敲开了李莉办公室的门。
李莉正对着电脑看张雅她们小组提交上来的方案PPT初稿，眉头舒展，显然比较满意。看到林薇进来，那点满意立刻变成了不耐烦：“东西放那儿吧。”她随手一指旁边的空位，眼神都没给一个。
林薇默默将那份沉甸甸的数据报告放下。
那摞纸看起来详尽得可怕，但内容编排却故意弄得有些混乱，重点模糊，充斥着大量原始数据和冗长的描述，完全符合一个只会埋头苦干、不懂提炼总结的新手形象。
李莉随手翻了两页，就被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弄得眼花，立刻合上了，语气缓和了那么一丝丝，但也仅止于此：“行了，任务完成就行。出去吧。”
在她看来，林薇也就只剩这点做苦力的价值了。
“好的，李姐。”林薇低声应道，转身离开，背影看起来依旧沉闷又压抑。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听到李莉拿起内线电话，语气变得热情起来：“张雅啊，来我办公室一下，你们的方案我看过了，有几个地方我们再细化一下，明天好跟总监过一下……”
林薇脚步没有停顿，径直走向茶水间。
机会，往往就藏在最不经意的角落。
她需要一杯咖啡，提神，也等等看那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偶然”。
茶水间里没人。她慢条斯理地接着咖啡，耳朵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机会没等到，却先听到了不想听的声音。
“哎呀，薇薇，还在忙呢？”张雅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她走进茶水间，姿态优雅地拿出自己的定制款杯子，“李姐叫我们过去讨论方案，明天就要跟周总监汇报了，好紧张哦。”
她嘴上说着紧张，脸上却全是志在必得的亮光。
“恭喜啊，张雅姐。”林薇端着咖啡，转过身，露出一个勉强又羡慕的笑容。
“别这么说嘛，也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张雅熟练地打着官腔，接好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薇薇，等下能麻烦你帮我个忙吗？”
林薇心里一凛，面上不动声色：“什么忙？”
“我这边急着去李姐那儿，你能帮我把这份最终版的方案打印稿送到总监办公室那边吗？秘书台就好。”张雅从手里的文件夹中抽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递过来，语气理所当然又带着一丝施舍般的亲切，“正好你也露个脸，让总监知道我们小组还有你这么辛苦干活的人嘛。”
林薇看着那份文件，心脏猛地一跳。
来了。
她几乎能肯定，这份所谓的“最终版”方案里，绝对融汇了她最初那个被窃取的核心灵感和她这几天辛苦挖掘出的关键数据支撑！张雅把她当成了免费的枪手和知识库，用她的血汗浇灌出自己的花朵，现在还要让她亲手把这花送到最高裁决者面前！
好狠，好毒！
但这也是她等待的机会——一个最自然、最不起眼地接近周铭的机会！
“这……合适吗？”林薇故作犹豫，手指微微蜷缩，没有立刻去接。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就是跑个腿嘛。”张雅直接把文件塞到她手里，笑容无懈可击，“辛苦你啦，回头请你喝奶茶！”
说完，她就像只花蝴蝶一样，翩然飞向了李莉的办公室。
林薇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份还带着张雅体温的文件，指尖冰凉。
她低头看了一眼封面标题——《基于场景化思维的智能家居新模式构想——提案人：张雅》。
呵。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戾气。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
她端着咖啡，拿着那份沉甸甸的方案，走向电梯间。
总监办公室在更高楼层。电梯上升时，金属壁面映出她平静无波的脸。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这一层明显更加安静，地毯厚实，吸走了所有脚步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冷峻而高效的气息。
秘书台后坐着一位妆容精致、表情一丝不苟的年轻女秘书。
林薇走过去，语气尽量放得平稳低调：“您好，这是设计部李莉小组提交给周总监的方案文件。”
秘书抬头看了她一眼，公事公办地指了一下旁边的一个文件筐：“放那里就好，总监现在有客。”
“好的，谢谢。”林薇依言将文件放入筐内。
任务完成，她本该立刻离开。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总监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周铭和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像是客户经理的男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了出来。
“……这个项目的技术可行性还需要进一步评估，风险管控不能放松……”周铭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林薇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一步，低下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周铭和那位客户经理在秘书台前又低声交谈了几句，客户经理便先行离开了。
周铭似乎准备返回办公室，目光随意地扫过文件筐，落在了林薇刚刚放下的那份方案上。他随手拿了起来，翻看了两页。
秘书适时地汇报：“总监，这是设计部李莉小组刚送来的方案，关于智能家居新概念的。”
周铭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文件上，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或许是秘书起身时不小心带到了桌角的咖啡杯，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半杯没喝完的咖啡猛地倾覆，深褐色的液体瞬间泼洒出来，正好溅落在周铭手中的文件扉页上，以及他雪白的衬衫袖口上！
“啊！对不起！总监对不起！”秘书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找纸巾。
周铭的反应极快，立刻抖开了文件，但纸张吸水极快，扉页和前面几页已经被咖啡渍污染，字迹变得模糊，他那昂贵的衬衫袖口也晕开了一大片难看的污渍。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围的气压都仿佛低了几度。
秘书都快哭出来了，拿着纸巾不知所措。
就在这一片混乱和低气压中，一个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怯生生的镇定：
“总监，文件电子版小组那里肯定有备份，污染的部分可以重新打印。您的衬衫，或许可以先用冷水稍微冲洗一下，咖啡渍停留时间越久越难处理。”
是林薇。
她不知何时从茶水间接了一杯干净的冷水，手里还拿着几张干净的纸巾，递了过来。她没有贸然上前帮忙擦拭，只是提供了清晰的解决方案和必要的工具。
周铭锐利的目光瞬间扫向她，带着审视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林薇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但她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眼神里没有讨好，只有出于本能的、想要解决眼前麻烦的专注，以及一丝实习生见到大领导时该有的紧张。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周铭眼中的不悦慢慢褪去，他接过那杯水和纸巾，对秘书沉声道：“联系李莉，让她把电子版立刻发过来。”
“是，是，总监！”秘书如蒙大赦，赶紧坐下打电话。
周铭则拿着水和纸巾，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林薇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也没有立刻离开。她只是默默抽了几张纸巾，帮忙擦拭秘书台上蔓延的咖啡液。
几分钟后，周铭从洗手间回来，衬衫袖口湿了一大片，但咖啡渍确实淡了很多。他脸上的冷意也消散了些许。
秘书赶紧汇报：“总监，李莉组长说马上发过来！”
周铭“嗯”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到林薇身上，这次带了些许探究：“你是哪个部门的？”
“报告总监，我是设计部的实习生林薇，是和李莉组长一个小组的。”林薇恭敬地回答，心跳如鼓。
周铭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淡淡说了句：“谢谢。”便拿着那份被污染的文件，转身走进了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
走廊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秘书感激又后怕的眼神，和林薇自己胸腔里那几乎要撞出来的心跳声。
她做到了！
一个最自然、最不起眼的时机。一次短暂的、甚至算不上交谈的接触。
但足够了。
至少，她的名字“林薇”，和“冷静”、“提供解决方案”这些模糊的印象，应该短暂地进入过那位总监的视野。
这就够了。
她平静地对秘书笑了笑，转身走向电梯。
电梯下行时，她看着镜子里自己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缓缓握紧了手掌。
种子已经埋下。
接下来，就是等待它发芽的时机。
而明天的那场方案汇报会，或许就是浇下第一瓢水的最好机会。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不经意”地，让那颗种子，见到一点阳光。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