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冷光，在床帘隔绝的狭小空间里，映亮林薇骤然收缩的瞳孔。
那条没头没尾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所有看似平静的假象。
《分布式系统架构》？她从未找过什么绝版书。这更像是一句试探，一个暗号。
是谁？
周铭？他用这种方式确认白天的怀疑？不像，他的风格更直接，也更谨慎。
李莉或张雅？她们没这种脑子，也更倾向于直接打压，而不是迂回试探。
陈锋？他更不可能。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一下，又一下。指尖的冰凉蔓延到手臂。她盯着那条消息，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可能性拆解分析。
几秒后，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是猎人，也不能自乱阵脚。
她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敲击，回复得小心翼翼，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疏离：
【对不起，您是不是发错了？我不找这本书。】
发送。
然后，她立刻切回代码界面，但心思已经无法完全集中。感官被无限放大，留意着手机任何一丝可能的震动，留意着宿舍里任何细微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方没有再回复。
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那种被无形目光窥视的感觉，再次密密麻麻地爬上脊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也更…难以捉摸。
她关掉编程软件，仔细清除掉电脑上所有的操作痕迹，然后将电脑和U盘藏进衣柜最深处，用衣服盖好。
躺下，闭眼。但黑暗中，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敌友不明的试探，被打压的现状，暗中的谋划…无数线索在脑中交织、碰撞。
她知道自己不能急。必须比对方更有耐心。
……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得近乎诡异。
林薇彻底沉入了“打杂实习生”的角色。每天不是忙着粘贴报销发票，就是奔波在各个楼层送文件、取快递，或者坐在复印机前机械地重复操作。工位杂乱无章，她脸上也总是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和疲惫。
李莉对她彻底失去了兴趣，偶尔路过，眼神都懒得给一个。
张雅则很享受这种状态，有时会故意让她去干一些更琐碎、更耗时的活儿，比如把一大箱废旧文件手动撕碎，或者核对长达几十页的会议记录错别字，然后看着她默默完成，脸上会露出愉悦的神色。
陈锋的信息依旧偶尔传来，不痛不痒的关心，林薇回复得更加敷衍和消极，彻底坐实了自己“一蹶不振”的人设。
那个陌生的微信号，再也没有发来过任何消息。仿佛那天晚上的试探，真的只是一次错发。
但林薇知道，不是。
她更加谨慎。那台旧笔记本电脑，她很少再开机。所有的思考推演，重新回到了那个黑色小本子上，并且记完后会立刻撕碎，冲进下水道。
她像是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周围是弥漫的雾气，看不清对手在哪里，何时会出手。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五的下午。
行政部的人突然来到设计部，通知下周有重要客户来访，需要彻底整理归档室，要求每个组出个人帮忙。
归档室在大楼另一侧，堆满了积压多年的陈旧文件和项目资料，平时根本没人去，是个彻头彻尾的苦差事。
李莉想都没想，眼皮一抬，直接指向角落：“林薇，你去。”
“好的，李姐。”林薇低着头应下，没有任何情绪。
张雅嘴角弯了弯，递过来一把旧钥匙：“辛苦啦薇薇，那边灰尘大，记得戴口罩。”
林薇接过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硌在掌心。
她跟着行政部的人，走向那间几乎被遗忘的归档室。走廊越走越安静，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
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昏暗的灯光，照着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档案架，上面堆满了各种颜色的文件夹和纸箱，积着厚厚的灰。
行政部的人简单交代了几句（主要是别弄丢文件，别弄出太大灰尘），就留下她一个人走了。
铁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林薇站在原地，环顾这个巨大的、布满灰尘的“坟墓”。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沿着档案架慢慢走着，目光扫过那些标注着年份和项目名称的标签。
大部分都是早已结束、无人问津的陈年旧案。
她的脚步忽然停在一个角落的最底层。那里堆着几个纸箱，标签模糊，但隐约能看到“初代”、“智能家居”、“可行性研究”等字样。
腾跃集团早年也尝试过智能家居方向？她从未听说过。
心脏莫名快跳了几下。
她蹲下身，拂去纸箱上的灰尘，打开。里面是大量散乱的手写笔记、打印的设计草图、会议纪要，甚至还有一些粗糙的电路板实物。
纸张已经泛黄，墨迹也有些模糊。
她拿起一叠笔记，随手翻看。里面的思路稚嫩而大胆，充满了探索时期的莽撞和创意。很多想法以当时的技术根本无法实现，便被搁置封存。
她看得有些入神，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一群同样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工程师在埋头奋战。
忽然，几张夹在笔记中的、用不同颜色笔标注的草图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上面勾勒着一个极其简陋的、模块化设备的雏形，旁边的批注写着：“……各单元独立又可协同……核心需自适应学习用户习惯……关键在于建立底层通信协议，打破品牌壁垒……”
林薇的呼吸骤然屏住！
这思路……这核心方向……
竟然和她黑色小本子上记录的、她准备用来绝地反击的“自适应学习引擎”和“协议兼容层”有着惊人的、跨越时空的相似！
只是这些草图上的想法更原始，更粗糙，像是一个朦胧的梦。
而她的方案，是在这个朦胧的梦的基础上，结合了未来三年的技术发展和市场验证，得出的更成熟、更可行的版本！
她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警惕。
腾跃早年就有过这样的尝试？为什么失败了？为什么被彻底封存？是技术原因？还是……人为因素？
她猛地想起，周铭似乎就是几年前空降到设计部的，他的到来，才让腾跃的设计风格和方向发生了转变……
这其中有没有关联？
她立刻警惕地抬头，看向紧闭的铁门。门外没有任何动静。
她快速地将那几张关键的草图抽出来，小心翼翼地折叠好，塞进贴身的衣服口袋里。然后将纸箱恢复原状，推回原位，拂平灰尘，仿佛从未有人动过。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带着一种发现秘密的悸动和不安。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心不在焉地整理其他文件，脑子里却在飞速旋转。
这些陈旧的手稿，或许不能直接作为证据，但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证明她的方向并非无根之木，甚至可能触碰到了公司内部某些被刻意遗忘或掩盖的旧事。
这让她接下来的路，更加凶险，也……更加清晰。
下班铃响起时，她已经弄得满身灰尘，脸上也沾了些污迹，看起来狼狈不堪。
锁好归档室的门，把钥匙还给行政部，她低着头往回走。
在走廊转角，差点撞上一个人。
是周铭。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
看到满身灰尘、抱着几份无关紧要待归档文件、低着头想减少存在感的林薇，他脚步顿了一下。
林薇心里一紧，赶忙让到一边，声音细小：“总监好。”
周铭的目光在她沾着灰尘的头发和衣服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怀里那些明显是陈年旧件的文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一颔首，便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林薇似乎闻到了一丝极淡的、来自归档室的那种陈旧纸张的味道，从他身上传来。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也去过归档室？
还是……错觉？
她不敢回头，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回到设计部，大部分同事已经下班。张雅正拿着包准备走，看到她灰头土脸的样子，嫌弃地皱了下眉，没说什么，昂着头走了。
空荡荡的办公区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走到复印机旁，假装整理散落的纸张，眼角的余光却飞快地扫过张雅的工位。
桌面上很干净，但垃圾桶里，露出一点熟悉的碎纸边缘——那是她之前见过的、张雅画概念草图的特种纸。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她看看四周，确定无人，迅速走到垃圾桶旁，用两根手指，极快地将那团碎纸夹了出来，塞进口袋。
然后，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拿起自己的包，平静地离开。
走出大厦，晚风拂面。
她将手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那团废纸和口袋里那几张来自过去的草图。
冰凉的纸张，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知道，最后的拼图，正在慢慢凑齐。
蛰伏的猎物，终于要收起伪装，露出獠牙。
反击的时刻，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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