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梧桐叶在青石板路上筛下碎金，林川把保温杯往母亲手里塞了塞。
周秀芬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鞋尖沾着点昨晚的露水——那双旧运动鞋的后跟磨得薄了，走起路来左脚微跛，像片被风卷着打旋的枯叶。
妈，这鞋该换了。林川伸手要扶她胳膊，被周秀芬笑着躲开。
她低头把保温杯塞进菜篮，竹篾编的提手勒得指节发白：穿惯了，新鞋磨脚。话音未落，左脚尖磕在路沿石上，整个人晃了晃。
林川眼疾手快搀住她，触到她手腕时惊觉瘦得只剩一层皮，前世临终前那双手也是这样，扎满针孔的手背青得像块瘀斑。
慢点儿。他喉咙发紧，装作低头系自己鞋带，手机在掌心悄悄点开录音备忘录。9:17，步行速度每分钟62步，左足触地时间延长0.3秒。他默数着母亲的步频，听见她哼起《最浪漫的事》走调的尾音——那是妹妹小时候总爱放的歌，前世母亲在病床边哼过，当时他在加班回客户邮件，只敷衍应了句难听。
转过家属区拐角，公告栏的白纸被风掀起一角。
林川抬头，智能收银系统上线通知几个黑体字刺得眼睛生疼。
前世也是这样的秋天，母亲拿着被退回的工牌站在这儿，他赶去时只看见她蹲在公告栏下，白发被风撩起又落下，像团揉皱的纸。
川川？周秀芬推了推他胳膊，发什么呆呢？
林川喉结动了动，把涌到嘴边的别怕，有我咽回去。
他指了指公告栏：妈，你们超市要换智能系统了？
周秀芬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笑容僵在脸上。
她摸出围裙兜里的老花镜戴上，镜片后的眼睛慢慢缩成两粒芝麻：上个月孙经理提过一嘴...说是能减少人力成本。她摘下眼镜时，镜腿在鼻梁压出两道红印，我这把年纪，操作机器哪有年轻人快。
林川没接话。
他望着母亲发顶新冒的银丝，想起系统里那个未完成的亲情值进度条——昨晚刚涨到710点。
前世此时，母亲正把体检单藏在枕头底下，他却在为季度绩效冲刺；今生他要抢在系统升级前，把所有漏洞都堵上。
超市的玻璃门在十点准时打开。
周秀芬熟稔地和保安老张打了个招呼，围裙系到一半，被林川抢过去：我来。他手指碰到母亲后颈的旧伤疤——那是他十岁时打翻热水壶烫的，前世母亲临终前还说不疼。
川川今天怎么跟个小尾巴似的？王姨端着保温杯从仓库出来，看见林川先是一怔，随即挤眉弄眼，秀芬啊，你儿子这是怕你偷藏糖给小顾客？
周秀芬脸都红了：别瞎说，川川就是...就是陪我买把小油菜。她低头整理收银台的零钱盒，硬币在铁盒里叮当作响，像极了前世她数着微薄退休金时的声响。
林川没接王姨的话茬。
他绕到收银台后面，假装帮母亲摆扫码枪，余光扫过墙上的排班表——周秀芬的名字排在最末，每天从早班排到晚班，中间只留半小时吃饭。
前世母亲总说站着比坐着舒服，他现在才明白，那是静脉曲张疼得坐不住。
中午十一点半，休息室飘着油泼面的香气。
林川端着给母亲买的鸡汤，走到门口听见王姨的大嗓门：秀芬，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
这次裁员名单定了，你正好满五十，拿笔补偿金回家带外孙多好？
小薇才上初中呢。周秀芬的声音闷得像浸了水，川川刚创业，用钱的地方多
你还护着他？王姨的筷子敲在塑料饭盒上，我家那口子说，智能系统上线后，一个超市只要留两个年轻收银员。
你就算留下，工资也得砍一半。
林川的手在门把上顿住。
他透过门缝看见老吴蹲在墙角，正往腿上抹药膏，花白的头发遮住半张脸：我...我血糖高，站久了脚发麻。
要是能退，倒省得犯病时没人管。
鸡汤的热气熏得他眼眶发酸。
前世母亲被裁那天，也是这样的中午，他在公司开会没接电话；老吴后来在打扫时晕倒，送医时已经酮症酸中毒。
他后退两步靠在墙上，手机在裤袋里震动——系统提示跳出来：【检测到群体困境触发，亲情值 30】。
苏晚，市总工会有没有关注过商超职工的职业健康？林川拨通电话时，声音还带着鼻音，我需要一份能引起他们注意的材料。
当晚，B3仓的白板被擦得锃亮。
林川把系统奖励的《职业健康评估报告模板》投影在墙上，父亲工厂的肺部筛查数据、妹妹收集的家长问卷、还有他这半个月在超市录的23段录音，像拼图般铺了满桌。
苏晚抱着笔记本电脑推门进来时，他正咬着笔杆核对老吴的访谈记录：我扫了一天地，没人问我累不累，只问地干不干净。
需要我做什么？苏晚把热豆浆推到他手边，发梢还沾着夜露。
林川指了指屏幕上的白皮书框架：把这些数据包装成企业社会责任案例。
集团要ESG评级，政府要民生数据，我们需要让两边都看见——解决这个问题，能双赢。
苏晚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当50岁以上收银员下肢静脉疾病检出率41%出现在报告首页时，她突然停住：这张配图...是阿姨？
照片里，周秀芬穿着旧运动鞋站在收银台前，侧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林川喉咙发紧：妈同意的。
她说...想让更多和她一样的人，不用偷偷藏着疼。
三天后的上午，孙经理的电话来得比预期早。
林川接起时，对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林先生，能来我办公室一趟吗？
集团刚下发了ESG试点政策，说要...要上报员工关怀案例。
超市办公室的百叶窗没拉严，阳光在孙经理的秃顶上映出个亮斑。
他把白皮书推过来时，手指在41%那个数字上顿了顿：你...你怎么知道集团在找这种案例？
林川没回答。
他从文件袋里抽出《宁州商超联盟健康合作项目书》，翻到内退优待范本那页：我妈和另外五位老员工，按这个标准走。
补偿金全额、医保延续三年、免费体检——这些在集团政策里都能找到依据。
孙经理的手指慢慢抚过文件边缘。
当他看到川晚生鲜愿意承担试点超市的智能设备操作培训时，抬头笑了：林先生，你这是给我们递台阶啊。
母亲退休仪式定在周五下午三点。
林川提前半小时到超市，怀里抱着卷得整齐的红毯。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收银台上，周秀芬的工牌还挂在老位置，玻璃罩里的月度服务之星奖状泛着旧旧的黄。
妈。他喊了一声。
周秀芬从仓库出来时，围裙系得端端正正，发梢抹了点发油，是从前参加妹妹家长会才会有的打扮。
她看见红毯时愣住，手指攥着围裙角：川川，这是...?
今天，你是主角。林川单膝蹲下，把红毯从收银台一路铺到门口。
红绒毯触到地面的瞬间，王姨举着手机冲他们拍照，老吴拄着拖把站在人群里，眼角泛着水光。
孙经理清了清嗓子，念补偿决定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
掌声响起时，林川看见母亲的嘴唇在发抖。
她抬起脚，又放下，像怕踩脏了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走啊，妈。林川轻声说，这三十年，你每天都给别人结账。
今天，儿子给你结个圆满。
周秀芬迈出第一步时，红毯在脚下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丈量过去的岁月——二十岁时跑着来上早班的轻快，三十岁时抱着发烧的他赶去医院的急切，四十岁时在收银台后给小顾客塞糖的温柔。
当她走到门口时，林川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的泪，在阳光下闪着钻石般的光。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
林川点开系统提示，暖金色的光映着母亲的笑脸：
【创业资源 医疗资源融合完成】
【明日签到地点：宁州商超联盟总部】
【提示：守护的价值，开始被世界定价】
周秀芬转过身，伸手抹他脸上的泪：傻孩子，哭什么？
林川握住她的手，触到掌心那道二十年收银磨出的老茧。
他终于明白系统说的最后一块拼图是什么——不是升级，不是资源，是学会在父母还能走的时候，为他们铺一段红毯；在他们还能听的时候，说一声我爱你。
没哭。他吸了吸鼻子，就是...想多陪你走几步。
风从门外吹进来，卷起红毯的一角。
阳光里，周秀芬的影子和他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棵根须交缠的树，终于在该茂盛的年纪，学会了彼此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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