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侮辱，像一根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潜伏在阴影中的陈锋耳膜。
他眼中的血色一闪而逝，旋即被深渊般的沉寂所取代。
杀意，如深海暗流，在他胸中无声翻涌。
夜色渐浓，残破的收容点里，几堆篝火是唯一的暖源，却照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与绝望。
焦黑的断木噼啪作响，火星如萤火般升腾又熄灭。
风掠过断墙缝隙，发出低沉呜咽，夹杂着伤兵压抑的呻吟，像是从地底渗出的哀鸣。
几名军官围着一张破地图，为撤退路线争得面红耳赤，声音里透着焦躁与疲惫。
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出他们脸上纵横的沟壑与眼底的血丝。
没有人注意到，一道黑影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滑过断壁残垣，最终蜷缩在一辆炊事车的残骸后。
陈锋的手掌摩挲着冰凉的金属，那是老赵用命换来的半桶猪油，桶壁凝着一层厚腻的白色油膏，指尖触之微黏。
旁边还躺着几个瘪了一半的空油桶，内壁残留着暗黄的油渍，散发出微腥的荤香。
老赵，那个总爱笑着说“打完仗就回家开个包子铺”的炊事兵，就死在今天下午的炮击中，肠子流了一地，临死前还把这桶猪油推给了他。
他闭上眼，白天的景象在脑海中飞速回放。
日军的小股侦察队，像狼群派出的斥候，频繁得令人发指。
他们总是在子时前后，借助夜色掩护，三五成群地渗透进来，人人背着掷弹筒，目的不是交火，而是用精准的炮击标记出己方的火力点，为第二天的总攻做准备。
被动挨打，等于坐以待毙。
直到一阵冷风顺着脖颈钻入衣领，激得他眼皮一颤。
“不能再等了。”
他睁开双眼，眸中再无半分犹豫。
他要主动出击。
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功勋，他早已过了热血上头的年纪。
他要用最直接、最惨烈的方式告诉这群畜生，这里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踏足的后花园。
他要打出第一枪，打出能让敌人骨头发寒的威慑！
“咔哒、咔哒……”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夜风中几不可闻。
一杆捷克式轻机枪的部件在他手中迅速归位，枪管、枪身、弹匣，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与生俱来的本能。
组装完毕，他拉动枪栓，那沉闷而有力的声响，是他此刻最信赖的心跳。
接着，他撬开猪油桶。
浓郁的荤油香气飘出，在这充满硝烟与焦土味的战场上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暖意。
陈锋面无表情地将粘稠的猪油一勺勺舀进空油桶，又从子弹箱里刮出火药残渣，撕碎缴获的破布，一同塞了进去。
他在油桶外侧涂抹煤油，在沟壑中段两侧松土里挖出浅坑，将两个简易燃烧装置埋入，只露出一小截浸油麻绳作引信，绳子的另一端悄然延伸至他藏身的断墙之后。
他又找到几个破旧的面粉袋，塞满杂草和泥土，缝制成两个粗劣的人形。
从死去的日军身上扒下的军服碎片被他胡乱地披在假人身上，远远看去，倒真有几分哨兵的模样。
万事俱备。
他扛起机枪，拎着燃烧弹，像幽灵一样融入了阵地前沿的黑暗。
他选择了一处天然的U形沟壑。
这里两翼高耸，中央低洼，是教科书般的伏击地点。
他将两个假人插在沟壑前沿最显眼的位置，仿佛在站岗。
最后，他将捷克式轻机枪架在侧翼一处绝佳的土坡上，自己则潜伏在后方的一堵断墙后，与黑暗融为一体，如同一块等待猎物的冰冷岩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风停了，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远处火堆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像心跳的余音。
突然，陈锋的耳朵微微一动。几声极轻的碎石滚动声传来。来了！
四道黑影，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以标准的战术队形悄然逼近。
他们猫着腰，手中的三八式步枪上的刺刀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幽蓝的冷芒，像毒蛇的獠牙。
其中一人的背上，赫然是陈锋预料中的掷弹筒。
他们发现了那两个“哨兵”。
四人立刻停下脚步，打出手势。
一名日军士兵脱离队伍，小心翼翼地朝假人摸去。
陈锋的心跳沉稳如钟，他甚至能闻到敌人身上那股混合着汗臭和烟草的怪味，随着风一丝丝飘来。
他的呼吸放得极缓，肺叶几乎停止扩张，整个人仿佛都停止了生命活动。
他屏息凝神，敌人的每一个动作在他眼中被无限拉长——
那名日军士兵的脚步轻得像猫，靴底碾过碎石的细微声响清晰可辨；
他蹲下时，膝盖摩擦军裤的沙沙声，像砂纸刮过耳膜；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三八大盖的扳机上，肌肉微微绷紧。
就是现在！
陈锋猛地一拽手中深埋于地下的麻绳！
“轰！”
一声闷响，不是爆炸，而是火焰的怒吼！
两侧油桶同时爆裂，粘稠的油液裹着火星喷溅而出，瞬间点燃了预先洒在地上的煤油痕迹。
火蛇沿着地面飞窜，刹那间在沟壑中央织成一道烈焰之墙，将四名日军死死困在U形陷阱之中！
“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骤然响起。
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日军士兵当场被火浪卷中，粘稠的猪油如同附骨之疽，死死地扒在他们身上猛烈燃烧。
他们变成了两个扭曲挣扎的火人，在地上疯狂翻滚，却无法扑灭那源自脂肪的火焰，皮肉焦裂的“滋滋”声混着恶臭，在夜风中弥漫。
剩余的两人大惊失色，本能地卧倒在地。
那个背负掷弹筒的掷弹手反应极快，挣扎着就要调整角度发射炮弹。
但熊熊燃烧的火墙遮蔽了他的视线，也暴露了他的位置。
陈锋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从断墙后闪电般地扑到机枪位，冰冷的枪托抵住肩膀，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哒！”
捷克式轻机枪发出愤怒的咆哮，火舌在黑暗中疯狂喷吐！
他的视野中，那名掷弹手的身影被死死锁定——不是十字准星，而是多年战场淬炼出的直觉，像猎人对猎物的致命预判。
第一发子弹就精准地掀飞了他的头盖骨，红白之物溅得到处都是。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就仰面倒下。
紧接着，陈锋枪口一摆，一道密集的弹幕如同一把死亡镰刀，横扫向最后一名幸存者。
子弹打在日军士兵身前的地面上，溅起一连串的泥土和火星，将他死死地压制在原地，连头都抬不起来。
火势封锁了前路，机枪压制了后方，那名日军士兵彻底陷入了绝境。
求生的本能驱使他放弃了还击，手脚并用地朝沟壑外侧唯一的缺口爬去，试图逃离这片死亡之地。
陈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停止了射击，从腰间拔出那把磨得锃亮的菜刀，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沟壑的另一侧。
那名日军士兵刚刚爬出沟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感觉背后一凉。
他惊恐地回头，只看到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下一秒，锋利的刀刃，从他的后心窝狠狠刺入，贯穿了整个心脏。
“呃……”
他无力地倒下，眼中最后的神采迅速消散。
陈锋的刀拔出来时带出一串血珠，溅在他脸上，温热而黏腻。
他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喉头一紧，强行压下反胃的冲动。
然后，他走上前，开始搜刮尸体。
四人，全歼！无一逃脱！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一分钟。
远处己方的阵地，依旧沉浸在死寂之中，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场短促而血腥的猎杀。
陈锋没有丝毫停留，他迅速冲上前，在那几个还未被完全烧毁的日军尸体上飞快地搜刮。
弹药、地图，以及一本最重要的口令本，被他一一收入怀中。
做完这一切，他拖着几具尸体，像拖死狗一样，将他们全部扔进了还在燃烧的火堆里。
刺鼻的焦臭味弥漫开来，陈锋面不改色，静静地蹲在火光边缘，任由那吞噬敌尸的烈焰，将他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
“老赵，”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这火，是你给的。”
他将那本缴获的口令本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贴着胸口，感受着那份冰凉的纸张。
他抬起头，望向更深、更沉的黑暗，那里，是日军的大部队所在。
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焦土之上，一支无人知晓的“幽灵猎杀队”，已经由他一个人，悄然点燃了第一簇复仇的火种。
烈焰仍在U形沟壑中翻滚，黑色的浓烟如同一面扭曲的旗帜，笔直地升向夜空，映得陈锋半边脸通红。
四周静得可怕，连风都停了。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去时，耳廓忽然一动。
地面传来极轻微的震动——哒、哒、哒……
不是脚步杂乱，而是某种整齐的节奏，像是训练有素的队伍正踏着夜色逼近。
方向……来自东南。
他缓缓眯起眼睛，握紧了手中的菜刀。
夜，还很长。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