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尔比茨的回答，在俾斯麦空旷的办公室里激起一道无声的回响。
那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又沉甸甸地砸在旗舰的心头。
反侦察设备。
为了什么？
俾斯麦搁置在文件上的指尖，微微收紧。纸张的边缘被捏得泛起一道浅浅的褶皱。她维持着审阅文件的姿势，但视线早已失焦，湛蓝的眼瞳中倒映着妹妹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这番说辞，漏洞百出。更像是一种敷衍，一种刻意竖起的，冰冷而脆弱的墙壁。
“提尔比茨。”
俾斯麦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里凝滞的沉默。
她放下了手中的文件，那份关于前线燃料配额的紧急报告被推到一旁。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轻响。她站起身，高挑的身影在灯光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一步步，带着旗舰独有的沉稳与压迫感，走到了妹妹的面前。
两双完全相同的湛蓝眼眸，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下对视。
一双燃烧着探究与疲惫的火焰，另一双，则深邃得吞噬了所有光线。
“你最近……很奇怪。”
俾斯麦的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她试图用视线凿开妹妹脸上的冰层，去窥探底下隐藏的真实。
提尔比茨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完美的冰雕，对外界的一切审视与压力都全然隔绝。
俾斯麦胸口感到一阵烦闷。
她转过身，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钢铁与海水交织的铁血港区。冰冷的月光，为狰狞的炮塔和起重机镀上了一层惨白的光。
“我们铁血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境。”
她的声音透过玻璃的反射，显得有些发闷，带着无法掩饰的沉重与疲惫。
“与塞壬的拉锯战，每一天都在吞噬我们的资源。油料、弹药、钢材……每一份报告上的赤字，都在加深。舰娘们的精神状态，也已经逼近了临界点。”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尖锐的言辞。
“而这一切困境的核心，那个最关键的变数，‘指挥官’，却迟迟没有出现。”
俾斯麦转回身，目光灼灼地锁定着自己的妹妹。
“我们就像一群被遗弃在怒海上的战舰，失去了统一的航向，失去了最终的指令。只能凭借战斗的本能，凭借冰冷的计算，去迎接一场又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消耗战。”
“这些，你都明白吗？”
这已经不是疑问，而是一种近乎诘问的逼视。
俾斯麦希望从妹妹的口中听到的，不是沉默，不是逃避。她希望提尔比茨能和她一起，扛起这份属于铁血旗舰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重担。她们是姐妹，是铁血最强大的两艘战列舰。
然而，提尔比茨依旧是那个最忠实的听众。
她静静地听完了姐姐的倾诉，听完了那份属于整个阵营的焦虑与重压。她的沉默，让俾斯麦的独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办公室里的空气，因为这份沉默而变得愈发稀薄。
良久。
久到俾斯麦眼中的火焰都开始黯淡下去。
提尔比茨才终于动了。她向前踏了一小步，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终于映出了姐姐疲惫的身影。
“姐姐。”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你累了。”
“早点休息吧。”
说完，她没有再给俾斯麦任何追问的机会，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过身。她的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如同融入影子的幽魂。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咔哒”声，隔绝了两个世界。
俾斯麦一个人僵立在原地。
巨大的办公室，瞬间变得空旷得令人心慌。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最终，所有紧绷的力气都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提尔比茨并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
她穿过寂静的廊道，走过一座座沉睡的钢铁建筑，任由冰冷的海风吹拂着她银色的长发。她没有走向自己那间如同冰窖般的宿舍，而是踏上了通往港区最高处的阶梯。
瞭望台。
这里是整个港区的制高点，风势最烈，视野也最开阔。
她独自一人，站在瞭望台的边缘，冰冷坚硬的金属栏杆硌着她的手心。从这里，整个铁血港区的轮廓尽收眼底。森然的炮塔，林立的船坞，以及在夜色中闪烁着信号灯的航道。
但她的视线，却越过了这一切，牢牢地锁定在远处。
在峡湾的另一侧，远离了港区核心的喧嚣与肃杀，有一栋独立的别墅。
一盏温暖的灯火，正从别墅的窗户里透出来，在这片被钢铁与夜色统治的世界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令人向往。
夜风呼啸着吹过她的耳畔，将银色的发丝吹得狂舞不休，也吹起了她心中那片常年冰封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指挥官……
这个词汇，在姐姐俾斯麦的口中，是一个战略符号，是带领铁血走向胜利的必要条件，是一个承载着整个阵营希望与未来的抽象概念。
她需要一个“指挥官”。
但对她提尔比茨而言，“指挥官”这个词，却有着截然不同，也更为深沉的含义。
舰船，被建造出来，终其一生，都是为了停靠在能够遮风避雨的港湾里。
而她们这些继承了舰船之名的“舰娘”，拥有了人类的情感与灵魂，却也背负了舰船的宿命。她们终其一生，也都在寻找着那个能让自己卸下所有武装，安心停泊，找到归属感的灵魂港湾。
一个能够称之为“家”的地方。
林悠的出现，没有预兆，没有宏大的背景。
那道身影，就那样突兀地，划破了她无尽孤独的、漫长的极夜。
他的身上，没有那些人类高层所特有的贪婪与算计，没有那些身经百战的战士所携带的杀伐与铁血气息。
他只是一个温和、纯粹的普通人。
甚至，有些懒散。
一个会因为钓不到鱼而苦恼，会因为一顿美味的早餐而露出满足笑容的，普通人。
可正是这份普通，这份纯粹，这份脱离了战争与宿命的安然，让她第一次，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影子。
一个属于她提尔比茨的……港湾的影子。
她的视线，贪婪地凝望着那点温暖的灯火。
或许……
在遥远的未来，这个小小的港湾，也能成为整个铁血，所有在冰冷大海上漂泊的同伴们，最终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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