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根亲王背影里的仓惶，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那挺拔的腰线绷得笔直，平日里摇曳生姿的步伐此刻却显得僵硬而急促，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哒哒”声都乱了节拍。
她甚至没有回头再说一句场面话，就那么径直冲进了别墅，仿佛身后有什么洪荒猛兽。
林悠注视着那扇被匆忙带上的门，唇角的弧度不由自主地又上扬了几分。
这位平日里总是游刃有余，将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铁血妖女，原来也有这样纯情的一面。
“林悠先生。”
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清冷，纯净，没有多余的起伏，却像暮色下峡湾吹来的风，带着能渗入骨髓的凉意。
林悠收回目光，转过身。
提尔比茨就站在不远处，银色的长发在晚风中微微拂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像两块未经雕琢的极地寒冰。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陪我在这庭院里走走吗？”
“当然。”
林悠几乎没有思索，便点头应允。
他能感觉到，这位北方女王有话想对自己说。
别墅的庭院很大，精心修剪过的草坪如同一块深绿色的天鹅绒地毯，边缘点缀着几丛不知名的白色花簇。它们在昏沉的暮色里安静地盛开着，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清冷香气，与提尔比茨身上的气息有几分相似。
两人并肩走在石子铺成的小径上，脚步声轻微而规律。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林悠并不觉得尴尬，他很享受这种宁静。身边的这位女王，似乎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无需言语的氛围。她只是沉默地走着，目光落在远方的天际线上。
那里，晚霞正燃烧着自己最后的光与热，将天空和海面都染成了一片绚烂的赤金色。
最终，还是林悠率先打破了这片沉静。
“提尔比茨小姐。”
他停下脚步，侧过头，目光坦然地迎上对方。
“从刚才见面开始，我就感觉到了。”
林悠的语气带着几分探究的好奇。
“你似乎……非常感谢我？”
他确实想不明白。
自己只是顺手救下了Z23，对于拥有庞大舰队的铁血而言，这或许是一件值得感谢的事，但绝不至于让这位地位尊崇、与世隔绝的“北方女王”，对他表现出如此浓厚，甚至可以说是郑重的感激。
这份感激，沉甸甸的，远超出了“救了一位同伴”的范畴。
提尔比茨的脚步随之停下。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头，迎着最后一抹霞光，看向那片即将被夜色吞噬的绚烂。
那抹温暖的色彩，似乎也短暂地映入了她冰蓝色的眼眸深处，让那份亘古不化的寒意，消融了微不可见的一角。
“人们都称我为‘北方的孤独女王’。”
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很平淡，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这个称呼，并不只是一个代号。”
“因为一些……所有人都知道的原因，我习惯了孤独。”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像是独自漂浮在无尽冰海上的孤岛，看惯了永恒的白昼与黑夜。
“很少有同伴会主动来我所在的峡湾拜访。”
林悠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能感受到，这些话语背后所积压的，是漫长到足以磨灭一切情感的时光。
“但是，Z23是少数的例外之一。”
提到这个名字时，提尔比茨的语调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波澜。
“她是个很认真的孩子，每个月都会雷打不动地前来，陪我说说话。”
“哪怕我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沉默。”
“她会跟我分享港区的趣闻，会给我带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会抱怨俾斯麦姐姐又给她安排了太多的工作。”
提尔比茨转过头，那双清冷的眼眸，第一次如此认真、如此专注地看着林悠。
那眼神里没有了审视，没有了疏离，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情绪。
“在之前的那场战斗中，我因为所在的位置过远，无法及时提供支援。”
她的声音微微压低，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当我从通讯中得知，Z23与主力舰队失散，信号消失在塞壬控制的海域时……”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当时的心情。
“我的内心，充满了对同伴安危的担忧，以及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深深的煎熬。”
“煎熬”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又极重。
林悠仿佛能看到，这位孤独的女王，独自一人坐在她那冰冷的王座上，听着通讯器里传来的杂乱电波，内心被无声的火焰所灼烧的景象。
“所以，”
提尔比茨对着林悠，缓缓地，郑重地，弯下了腰。
那是一个标准而优雅的躬身礼，代表着她最真挚的敬意。
“你救下的，并不仅仅是一位铁血的同伴。”
“对我而言，你为身处孤独的我，留住了一份久违的，也是为数不多的温暖与慰藉。”
“因此，我的这份感激，是发自内心的。”
原来如此。
林悠心中最后一丝疑惑，彻底烟消云散。
他终于明白了。
Z23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同伴，更是她与这个世界保持联系的一根脆弱丝线，是她在那片无边无际的孤独冰原上，唯一会定期到访的，带着暖意的信使。
他看着眼前这位缓缓直起身，卸下了所有冰冷外壳，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一丝柔软内心的“北方女王”。
晚风吹拂着她银色的长发，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彻底沉沦的夜色里，竟有种碎钻般的澄澈。
林悠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怜惜。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