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团在蒸笼里胀得发亮,周卫国掀开盖子,热气扑上来,糊了他一脸。
他没擦,盯着那团白乎乎的东西,纹路还在,一圈一圈,像谁拿铅笔在生面皮上画了符。
收音机又响了,短两长,再三短——老摩斯码,他听懂了:“火种出教堂,扩散中。”
他转身从床底拖出个铁盒,灰扑扑的,边角锈了。打开,里面躺着一台老式胶片相机,镜头蒙着灰。他拿袖子擦了擦,咔哒试了下快门,声音闷得像咬了一口冷馒头。
这玩意儿是他当战地记者时的命根子,后来炮弹削了他半条腿,也把镜头震裂了。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再碰它。可现在,他觉得锅铲该歇歇了。
手机震动,一条加密消息:**“记者营地,韩松,能说话。”**
他回了个“好”,把相机塞进帆布包,瘸着腿出门。天没亮,馄饨铺的招牌还黑着,他顺手摘了门把上的“暂停营业”牌子,翻个面,写下“三天后见”。
韩松蹲在战地记者营地的帐篷外啃压缩饼干,脸刮得铁青,眼圈比墨汁还浓。
主编刚来电,让他删掉昨天拍的韭菜盒子视频。“太软了,不像战地报道,像美食博主下乡。”
他没回话,把手机倒扣在泥地上。
帐篷帘子一掀,苏姨来了。蓝布衫,黑布鞋,头发挽成髻,手里提个竹篮,热气直冒。
“吃点?刚出锅的。”她把盒子递过去。
韩松摇头,“不吃敌区的东西。”
“这不是敌区的,”她打开盒盖,“这是我孙子在三百公里外的茶馆里包的。他爸死在前线,他妈疯了,就靠这手艺活着。”
韩松愣了下,闻到一股熟悉的酸香。他接过盒子,咬了一口,韭菜混着猪油渣,烫得直哈气。
“你拍过萨拉热窝那个递面包的老太太吧?”苏姨坐下,拍了拍裤腿的灰。
“拍过。”
“那时候你为什么没删?”
“因为……那不是战争,是人活着。”
“现在也一样。”她指了指他相机,“你删的不是视频,是你自己。”
韩松低头,手指抠着盒子边缘。他想起昨天那个画面:战壕边,一个十岁孩子蹲着,把盒子放在地上,退后五步,挥手。
对面战壕探出个头,犹豫三分钟,爬出来,拿走盒子,又扔了包糖回来。
没人开枪。
他打开相机,翻出那段视频,没删。他重新剪了,只留三分钟:孩子放盒子,士兵拿走,糖落地。配文就一句:“他们还在吃韭菜。”
上传,点击发布。
五分钟后,转发破万。
玛露霞醒来时,天花板是铁皮的,漏风,但暖。护士说她烧了三天,嘴里一直念“盒子要捏紧边”。
她坐起来,腿软,但脑子清楚。她问护士:“SD卡送到了吗?”
“早到了,现在全世界都在看韭菜。”
她笑了下,下床,翻出背包,塞进几包干面、盐、油纸。护士拦她:“你疯了?刚退烧!”
“我得回去。”她说,“他们还在等饭。”
前线,炮火歇了会儿。玛露霞带着五个孩子,在两军中间搭了个棚,木板拼的桌,铁桶当炉,挂了块手写牌子:“午间厨房”。时间定在中午十二点,雷打不动。
第一天,没人来。
第二天,一个孩子从这边战壕跑出来,拿了两个盒子,跑回去。第三天,对面也有孩子出来了。
第四天,两边的大人开始探头。
第五天,有个伤兵拄着拐出来,端着碗,等汤。
周卫国坐在后方小山坡上,架着相机,镜头对准“午间厨房”。他不拍全景,不拍旗帜,只拍手——递盒子的手,接碗的手,擦嘴的手,笑时眼角挤出的褶子。
胶片咔哒响,一格一格,像心跳。
他拍了三天,剪出三段短片,标题都一样:《一个不再拍照的记者》。内容却不同:第一段是老人吃盒子,第二段是士兵分汤,第三段是孩子把最后一口留给同伴。
他把片子塞进德米特里的“烟囱网络”,附言:“别解释,只传。”
三天后,消息回来了:贝尔格莱德街头,有人支起炉子,挂了“午间厨房”牌子。
巴黎左岸,一家小馆把菜单第一行改成“韭菜盒子,1943”。
纽约布鲁克林,一群流浪汉围着锅,吃着歪歪扭扭的面团。
有人留言:“我们没打过仗,但我们饿过。”
周卫国坐在馄饨铺后屋,一卷卷整理胶片。灯光下,每格画面都安静得像能听见咀嚼声。他翻到最后一卷,发现夹了张纸条,字迹歪扭:
“你做的不是饭,是‘停战证’。”
他盯着那行字,好久。外面天黑了,远处炮火还在零星炸,但中间那片地,亮着几盏灯,炊烟连成一片,像条没断的线。
他放下相机,掀开蒸笼,面团还在,热着。他揉了揉,又搓了个新剂子,压扁,擀皮,包馅,动作慢,但稳。
锅烧上,水冒泡,他把盒子一个个摆进去。蒸汽往上冲,糊了墙上的老照片——那是他当年在战地,背着相机,站在废墟上,身后是火光。
现在照片上,全是白雾。
他坐在小板凳上,等水开。
水开了,咕嘟咕嘟,他掀盖,热气冲脸,他没躲。
盒子浮起来,一个个,圆滚滚,像没炸的炮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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