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眼,指尖那缕铭文的震颤顺着经络爬进心脉,像是一根细线,牵引着我坠入无底深渊。
初生道息从识海最深处被抽出——那是我自觉醒圣人之躯以来,一点一点凝练出的本源精粹,如晨露般纯净,如初火般温润。
可它刚一离体,便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口吞噬,瞬间投入混沌钟的记忆长河。
眼前一黑。
不是寻常的入定之暗,而是宇宙未开时的混沌之黑,浓稠得能咬人魂魄,耳边是死寂中低频嗡鸣,仿佛有亿万亡魂在虚空中吞咽呼吸。
然后,光裂了。
一道青铜色的钟影横贯天际,悬于葬渊海眼之上,钟身未碎,却已有蛛网般的裂痕在表面缓缓蠕动,发出细微如骨节错位的“咔、咔”声。
海眼翻涌着紫黑色的漩涡,混沌浊流如胎膜残液般沸腾,蒸腾起带着铁锈与腐香的雾气,扑在脸上湿冷黏腻,像是无数亡者指尖的轻触。
钟下,站着一道身影——玄凰。
她背对我,长发如墨焰翻卷,在钟影下泛着幽蓝冷光,一袭玄衣缀满星砂纹路,每一粒星砂都在呼吸般明灭,仿佛承载着被抹去的姓名。
她手持混沌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掌心渗出的血珠顺着钟沿滑落,滴入深渊,无声无息,却在我耳中炸成惊雷。
“你们说圣必须有谱系?”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万古时空,砸在我耳膜上,也砸进我灵魂深处,像一柄铁锤反复敲击着早已锈蚀的锁链,“可第一个喊出‘不’的,才是道的起点!”
话音落,九道血光自天而降。
不是雷霆,不是刀兵,而是由法则凝成的律条——每一根都似活物,扭曲着书写“正统”二字,烙印虚空,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金属味,像是天道在用铁笔刻写禁令。
我认得那气息,那是元屠的“终焉诏令”,是后来被天道奉为圭臬的“圣基律柱”之源!
玄凰抬手,混沌钟鸣第一声。
音波化作青鸾虚影,羽翼扫过之处,空气被撕裂,留下灼热的残响,撞向血律,碎其一,碎片如血晶崩散,溅在脸上竟有温热的触感。
第二声,白虎踏火而出,四足踏空,每一步都震得地脉颤抖,火舌舔舐第二道血光,撕裂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第三声至第七声,连环震响,七道钟音叠成一道逆天之律,几乎要将九道血光尽数击溃!
可就在第七音将散未散之际,三十三道锁链自虚空中垂落,每一链皆贯神台,钉入她七窍与四肢百骸。
那不是普通的锁,是用三千生灵魂魄熔炼而成的“执律锁”——锁身之上,密密麻麻刻着名字,那些字在蠕动,在哭泣,在无声呐喊,每一道锁链都像活蛇般绞紧她的躯体,皮肉撕裂的声响清晰可闻。
钟灵的声音在我识海中颤抖,几乎不成调:“那是……第一场血祭。天道用‘净化乱序’之名,杀了三千非正统觉醒者,炼成‘圣基律柱’。他们不是魔神余孽,只是……不愿跪拜天道的凡灵、妖修、散修……可他们的名字,全被抹去了。”
我心头剧震,指尖发麻,仿佛有无数亡魂的手从记忆深处伸出,攥住我的心脏。
原来所谓的“正统”,竟是以屠杀异声筑起的高台!
玄凰跪了,不是因伤,而是钟体承受不住反噬。
她低头看着自己渗血的掌心,轻轻一笑,竟将最后一道钟音封入指尖,朝着葬渊最深处一指——
钟心井。
画面戛然而止。
我猛地一颤,喉间涌上腥甜,一口血差点喷出。
体内道息再度黯淡一分,像是被抽走了一缕命火,四肢冰冷,指尖发麻。
可比这更痛的,是心口那一记闷锤,沉得像压着整座葬渊。
她不是败于力量。
她是败于沉默。
败于无人记得。
“呵……”一声冷笑突兀响起,来自我右手。
黑雾翻腾,魇戾残魂具象化的右手猛地抽搐,五指成爪,欲要撕开我的神识,指尖划过神魂时传来刺骨寒意,仿佛被万年玄冰割裂。
黑雾如潮水般涌向识海,带着腐朽与暴虐的气息,要将我记忆中的画面尽数焚毁,鼻腔中充斥着焦肉与硫火的恶臭。
我咬牙,运转混沌呼吸法,逆转周天,将仅存的一丝“道音护神”导入右臂经络。
那是混沌钟赐予的守护之音,纯粹而不容玷污,音波如暖流在血脉中奔涌,驱散寒意。
“你怕的不是我强。”我冷喝,声如钟鸣,震得识海涟漪四起,“是你做过的事,终于有人记得!”
轰——!
钟怒之引在我体内轰然震颤,一道无形波纹自心口扩散,硬生生将黑雾逼退,空气中残留着钟鸣的余震,震得井壁霜花簌簌剥落。
魇戾嘶吼,声音却在颤抖,像是被戳中了最深的恐惧。
就在这时,老聋的残影悄然浮现于井畔,依旧无耳,头颅低垂。
他抬起只剩半截的断锤,轻轻敲了三下地面。
铛、铛、铛。
三声闷响,不传于外,却直入灵魂,每一下都像敲在我心尖,震得识海深处泛起血色涟漪。
那是“不可说”的悲鸣——千言万语,堵在喉头,终不能言。
钟灵的声音再度响起,轻得像风,却重得压碎星辰:“玄凰不是败于力量……”
我睁眼。
井水幽深,倒映着我苍白的脸。
系统界面静静悬浮眼前,【记忆回溯(初级)】的字样微微闪烁,仿佛在等待下一步指令。
我睁开眼,井水倒映的那张脸苍白如纸,唇角还挂着未干的血痕。
可心口那团火,却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旺。
钟灵的声音轻轻落在我识海深处,像一片雪落在刀刃上,冷,却割得人心疼:“玄凰不是败于力量……是败于‘被遗忘’。”
她的语调很轻,却字字如钉,凿进我魂魄的缝隙里。
“天道抹去了她的声音,斩断了她的痕迹,让后来者以为——圣,必须顺从;道,只能有一条。可她喊出的那个‘不’,才是最初的道心。”
我盯着眼前悬浮的系统界面,呼吸微滞。
【伪圣残印·解析中……】
进度条缓慢爬升,裂纹般的符文一层层剥落,露出其下真正铭刻的核心——一行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古篆:
【正统圣印本质:记忆封印装置】
我笑了,笑得喉咙发腥。
所以赤魇当年高喊“我即天律”,以为自己是在反抗,是在超脱?
可笑。
他撕碎的不过是天道替他写好的剧本封面,内里依旧是同一卷抹杀异声的律法。
他以为自己觉醒,实则不过是被更深层的记忆锁链拴住的囚徒。
“原来如此……”我低语,指尖轻触那行小字,仿佛能感受到千年前玄凰指尖的温度,“你们怕的从来不是谁更强,而是——有人记得。”
话音未落,地脉深处骤然传来共鸣。
不是声音,是震动。
一道、两道、三十三道……执律使·残躯的残魂碎片,竟在同一瞬齐齐震颤!
那些曾钉入玄凰七窍百骸的“执律锁”残片,此刻在地下哀鸣,拼凑出断续却不容忽视的箴言:
“……罪……不在乱序……在……不敢记。”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捅进了我识海最深处某个从未开启的门。
我缓缓起身,双腿仍有些发虚,道息亏损的空荡感如影随形。
可我知道,此刻不能停。
若是停下,那口钟声便再难响起;若是遗忘,那三千无名魂魄,便真的永堕虚无。
我抬手,将残存的“原初律令”——那道从混沌钟铭文中参悟出的、不属于天道体系的逆律之音——尽数灌入钟体。
嗡——!
钟鸣再起!
第一声,裂开井口寒霜,冰晶如刃四溅,划破脸颊,留下细密血痕;
第二声,震碎地脉锁链,地下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夹杂着亡魂的低泣;
第三至第七声,连环叠加,化作一道逆天音柱,直贯九霄之上那道若隐若现的天道裂隙!
虚空剧烈扭曲,仿佛有巨手在天外怒拍屏障。
元屠的残魂终于按捺不住,怒吼如雷,自天道深处炸响:
“封!封住他的记忆!不准他再看一眼过去!”
法则之力轰然压下,黑潮翻涌,欲要抹除我识海中刚刚复苏的画面,耳中尽是尖锐的撕裂声,像是记忆被强行剥离。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钟体之上,那句被岁月掩埋的铭文骤然亮起:
“钟不欠天。”
微光一闪,如星火离膛,破空向北而去。
那是记忆的火种,带着三千亡魂的姓名与呐喊,冲破禁制,射入洪荒未书之域。
天地为之一静。
系统界面微微一震,浮现出新的提示:
【“记忆回溯”进度:17%】
【解锁下一阶段条件:再耗道息×1】
我站在原地,胸口起伏,目光死死盯着那行字。
钟灵的声音轻轻响起,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你看到了吗?那些……本不该消失的痕迹。”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