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狗熊岭的路,远比小红在地图上看到的更像一场炼狱。
老旧的公交车在盘山公路上挣扎,每一次颠簸,车窗都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车厢里混杂着柴油和汗水的味道,几个小时的折磨后,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她被孤零零地抛在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岔路口。
风从山谷里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
公交车喷出一股黑烟,消失在下一个拐角,四周瞬间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
任务地址的最后一段,需要步行。
小红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将背上那个沉重工具箱的带子勒紧。箱子的边角硌得她肩胛骨生疼,每一步都像是在惩罚。
脚下的路不能称之为路,只是一条被雨水冲刷出的泥泞沟壑。她的鞋子很快就失去了本来的颜色,每一次抬脚,都必须和一股黏腻的吸力对抗。
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将天空切割成碎片,光线昏暗,林中不时传来几声尖锐的鸟鸣,或是不知何种野兽压抑的低吼。
每一次异响,都让她的心脏猛地一抽。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但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医院里母亲那张苍白消瘦的脸。
手术费。
这个词是她唯一的铠甲,也是唯一的动力。
她咬紧了下唇,直到口腔里泛起一丝血腥味,然后机械地,一步一步地,将自己往前挪。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是几个小时,还是更久。当她腿部的肌肉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肺部火烧火燎,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抹突兀的轮廓,终于从密林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一间孤零零的小木屋。
它就那么安静地立在那里,仿佛已经存在了数百年。
“应该……就是这里了。”
她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音节,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了工具箱上。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木屋前,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试图整理一下被汗液黏在脸颊上的头发。
一丝紧张,夹杂着一丝微弱的期待,在她的胸口酝酿。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用尽力气喊了出来。
“请问,‘最强伐木工强强’在家吗?”
“我是来送货的!”
声音在空旷的林间回荡,显得有些突兀。
“最强伐木工强强”……
念出这个网名的瞬间,小红自己都觉得有些滑稽。这股浓浓的中二气息,混合着某种朴实的土气,让她尘封的记忆毫无征兆地被撬开了一角。
光头强。
那个童年时瘦弱、总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有点爱吹牛的男孩。
会是他吗?
这个念头让她疲惫的心跳漏了一瞬。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也生活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森林里?
就在她胡思乱想,猜测着门后会出现一张怎样熟悉又陌生的脸时,木屋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沉闷的转动,被从内向外拉开。
屋内的陈锐听到了喊声。
当“最强伐木工强强”这个他随手注册的ID被一个清脆的女声喊出来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现在顶着光头强的脸,这张脸对别人来说是陌生的,但对小红而言,却可能意味着截然不同的东西。
他不想这么快,以这种诡异的方式相认。
而且,这个所谓的“高薪任务”到底是怎么回事?背后有没有其他的麻烦?
谨慎是生存的第一法则。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屋内,最终定格在旁边正好奇探头探脑的熊大身上。
一个计划瞬间成型。
他飞快地脱下自己最大的一件工装外套,又抓起一顶宽檐帽,不由分说地塞给熊大。
“熊大,你出去帮我签收一下。”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命令。
“记住,别说话,一个字都别说。”
“点点头就行。”
于是,小红便看到了让她毕生难忘,甚至在未来许多年里都时常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的一幕。
木屋的门被彻底拉开。
一个身影,几乎是“塞”满了整个门框。
那是一个身高目测超过两米,肩膀宽阔到不合常理的“壮汉”。他身上那件工装外套被肌肉撑得紧绷,每一条缝线都在发出无声的呐喊。
他头上戴着一顶小得可笑的帽子,与其说是在遮挡,不如说是一个滑稽的装饰品,根本盖不住那毛茸茸的、棕色的脑袋。
小红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丝微弱的火苗,瞬间被一盆冰水浇得干干净净。
失望。
彻头彻尾的失望。
这……这体型,这轮廓,这压迫感,分明就是一头直立行走的巨熊。
怎么可能是自己记忆中那个瘦弱的光头强?
看来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驱逐出脑海,恢复了送货员的职业状态。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个沉重的工具箱往前一推,箱底在泥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您好,这是您的货,请签收。”
熊大牢牢记着陈锐的嘱咐。
它一言不发,只是对着眼前这个渺小的人类,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它伸出那只巨大的、覆盖着厚厚棕毛的手掌,轻松地,单手将那个小红拼了命才拖过来的箱子拎了起来。
那动作,随意得就像是拎起一包棉花。
箱子被提进了屋里。
小红松了一口气,任务完成,她转身就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那个沉默的“壮汉”又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将一个小巧的竹篮子,还有一瓶用老式玻璃瓶装着的牛奶,递到了她的面前。
篮子里,静静地躺着几枚鸡蛋。
那鸡蛋的蛋壳并非寻常的颜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流光溢彩的金色,仿佛自身就是一个微弱的光源。
熊大再次对她点了点头,然后便退回屋内,随着“吱呀”一声,木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内外的一切。
整个过程诡异又沉默。
但这个奇怪的“壮汉”……似乎并没有恶意。
小红低头看着篮子里那些看起来就绝非凡品的鸡蛋,又看了看那瓶散发着纯粹奶香的牛奶,一股暖流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
在这片荒凉孤寂的森林深处,这份意料之外的馈赠,驱散了她一路走来的所有疲惫和恐惧。
她对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真诚地说了一句。
“谢谢。”
说完,她才提着篮子,转身踏上了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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