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之内，一片狼藉。
曾经盛满珍稀药材的玉匣翻倒在地，百年份的灵芝被碾成泥尘，与烧焦的炉壁碎块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丹毁药消的苦涩焦糊味。
在这片废墟的正中央，一枚通体漆黑的弯月符咒，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它仿佛一个微缩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表面铭刻的诡异纹路隐隐流动，散发出一股令人神魂悸动的阴冷与不祥。
天宗众长老的视线死死钉在这枚符咒上，每个人的脸色都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阴阳家！”
一名长老牙关紧咬，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好大的胆子！他们的爪子竟敢伸到我天宗的丹房来！”
“这是对我道家最赤裸的挑衅！”
另一名脾气火爆的长老，满脸涨红，道袍下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周身真气激荡，吹得地上的灰尘四散。他恨不得现在就御剑南下，杀到阴阳家的老巢去，看看他们究竟有几个胆子敢如此放肆。
赤松子没有说话。
他蹲下身，目光凝重，视线在符咒周围盘桓许久，并未立刻触碰。
他能感知到，那符咒周围还萦绕着一缕极淡，却极度阴邪的残余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片刻后，他并指如剑，一缕精纯的道家真气自指尖溢出，化作一只无形的手，小心地将那枚符咒摄取到半空。
符咒入手，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真气传导而来。
赤松子端详着符咒上那诡秘的纹路，眉头越皱越深，脑海中疯狂翻阅着传承典籍中的记载。
终于，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股气息，还有方才那具自爆的式神傀儡……我想起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瞬间让整个丹房的嘈杂都安静了下来。
“若我没有记错，此等秘术，出自阴阳家五大长老之一，东君焱妃麾下的‘五灵玄同’。”
“东君焱妃？”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在场所有长老的心头都是猛地一沉。
阴阳家的东君，那是一个在诸子百家中都如雷贯耳的存在。其地位之高，实力之莫测，传闻早已超越了世俗认知的范畴。更重要的是，此人行事向来霸道绝伦，从不讲任何道理。
事情一旦牵扯到她，那便不再是简单的门派摩擦，而是可能引发滔天巨浪的恐怖旋涡。
“东君又如何！西君又怎样！”
炼丹长老气得胡子倒竖，指着一地狼藉，痛心疾首地咆哮。
“潜入我天宗，毁我丹药，断我宗门根基！此事若就这么算了，我天宗颜面何存！道家威严何在！”
他的怒吼代表了大多数人的心声。
一时间，丹房内的气氛再度变得剑拔弩张，一股浓烈的战意在空气中酝酿，仿佛下一刻，天宗的护山大阵便会全面开启，向那个胆敢挑衅的庞然大物宣战。
然而，就在这股怒火即将喷发的顶点。
一个平静得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声音，轻轻地，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此事，与那位东君焱妃无关。”
众人猛地一滞，循声望去。
只见丹房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道身影。
林渊一袭简单的月白道袍，负手而立。他明明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模样，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却仿佛倒映着万古星辰，深邃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平静地站在那里，就如同亘古不变的山岳，瞬间镇压了场内所有的狂躁与怒火。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冲着小师叔您？”
赤松子失声开口，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失措的神情。
他快步走到林渊面前，急切地问道。
“这是为何？”
其余长老也是满脸的匪夷所思。
小师叔天纵神武，这点毋庸置疑。可他深居太乙山，几乎从不外出，又怎么可能惹上阴阳家那样的存在？
林渊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踱步，走到了大殿的门口，目光投向了山外。
此刻，山间的云雾之中，竟有肉眼可见的、如同实质的灵气在缓缓流淌，汇聚成溪，奔腾入海，最终尽数归于太乙山巅。
那景象，瑰丽而又震撼。
“我前些时日，布下的那座‘万木聚灵大阵’。”
林渊的声音悠悠传来。
“你们以为，它仅仅只是改变了太乙山的修行环境吗？”
众长老闻言，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难道不是吗？宗门灵气浓郁了十倍不止，弟子们修行一日千里，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好处？
林渊没有回头，继续说道。
“这座大阵，等同于是在这方天地的身上，硬生生开辟出了一个新的‘气眼’。”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阐述天地至理的宏大与淡漠。
“它不仅仅是汇聚了太乙山本身的灵气。”
“更是在无形之中，以一种极为霸道的方式，强行改变了方圆数百里内，天地元气的整体流向。”
“此消彼长。”
林渊吐出四个字。
“太乙山成了元气汇聚的中心，那么，其他地方的元气，自然会因此变得稀薄。”
“而阴阳家，最精通的便是占星望气之术。”
“如此巨大的天地异变，在他们眼中，就如同黑夜中的皓月，刺眼夺目。他们又岂会察觉不到？”
一番话，不带任何情绪。
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茅塞顿开！
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赤松子和众长老的脑海中一片轰鸣，他们呆呆地望着山间那肉眼可见的灵气长河，背心处，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们只看到了宗门环境变好，弟子们修为大进的表象，却从未想过，这背后，竟牵动着如此恐怖的因果！
强行改变数百里天地的元气流向！这是何等逆天的手笔！无异于从天地口中夺食！
“所以，”
林渊缓缓转过身，清澈的目光扫过众人震撼到无以复加的脸庞。
“他们会派人前来探查，实属正常。”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
“只不过，手段……确实上不得台面了些。”
他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点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听在赤松子和众长老的耳中，却不亚于九天惊雷。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伴随着无尽的敬畏，瞬间席卷了他们的全身。
格局！
这就是格局的差距！
当他们还在为一间丹房的得失而愤怒，为阴阳家的挑衅而叫嚣时，小师叔的目光，早已跳出了宗门恩怨的狭隘范畴。
他思考的，是整个方圆数百里，不，甚至是更广阔天地的……
天地大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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