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崖坪,风声萧索,卷起枯叶与尘土。
那风,似乎连吹拂的力气都带着一股腐朽的死气,正如跪伏在地的清月。
她的世界,早已是一片死寂。
昔日同门的欢声笑语,长老的殷切教诲,都已是隔世的烟云。如今伴随她的,只有拂过耳畔的冷风,以及体内经脉每一次无意识抽搐时,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剧痛。
污秽。
卑贱。
废人。
这便是她对自己仅存的认知。她甚至不敢抬头,生怕自己那张枯槁如树皮的脸,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会玷污了眼前之人的视界。
那是一个传说。
一个活在所有天宗弟子敬畏与向往中的,神明般的小师叔。
他衣袂的摩擦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清月脆弱的心弦上。他的影子,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岳,将她渺小卑微的身影彻底笼罩。
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浑身冰冷,抖如筛糠。
“弟子清月,拜……拜见小师叔!”
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卑微的惶恐,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将额头死死地抵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恨不得能就此融入尘土之中。
林渊的脚步,在她面前停下。
他没有让她起身。
赤松子与几名闻讯赶来的长老,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站在不远处,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道小小的身影上。
小师叔要做什么?
没人知道。
可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俯瞰万物的超然气度,让所有揣测都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清月感觉到,一双靴子停在了她的视线里,纤尘不染。
随即,衣袂拂动,那个神明般的小师叔,竟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没有厌恶,没有怜悯,没有居高临下。
一双清澈得仿佛能倒映出天地本源的眼眸,就那样平静地,注视着她。
那目光穿透了她污秽的外表,穿透了她绝望的内心,似乎直视着她灵魂最深处那一点即将熄灭的、名为“生”的火苗。
“不必惊慌。”
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瞬间抚平了清月心中奔腾的恐惧。
林渊的视线,早已不在她的脸上。他的神念,沉入了她的体内。
那是一片何等惨烈的景象。
经脉,早已不能称之为脉络,而是一堆破碎的、焦黑的、萎缩的“线头”,胡乱地纠缠在一起。丹田气海,更是一个早已干涸破碎的废墟,残余的内息狂暴混乱,如同被困在牢笼中的凶兽,每一次冲撞,都在加剧着这具身体的崩溃。
这就是一个被宣判了死刑的躯壳。
赤松子等人看得心惊肉跳,他们能想象到,一旦有外力介入这片混乱的“战场”,会引发何等可怕的后果。
林渊缓缓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白嫩得如同上好暖玉雕琢而成的手掌,与他稚童般的外表相得益彰,却蕴含着这个世界无法理解的力量。
他的手,轻轻地,覆在了清月那早已沦为废墟的丹田之上。
掌心传来的,不是真气,而是一股温润的暖意。
“小师叔!不可!”
一名性急的长老再也按捺不住,失声惊呼。
“此女体内真气彻底逆行,狂暴无序,您若强行以自身真气为其梳理,定会引火烧身,遭受反噬!”
这是医道的常理,是武学的铁律。
然而,林渊对他的劝阻,置若罔闻。
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输入真气?
那种低劣的、以自身损耗为代价的疗伤方式,早已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就在他眼帘闭合的刹那,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风,停了。
云,止了。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赤松子,还是那几名天宗长老,都在这一刻,感觉到了一股无法用任何言语去形容的、磅礴浩瀚的生命威压,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那不是错觉!
赤松子骇然地看到,脚下山道石缝中的一株青苔,颜色在瞬间变得无比鲜翠欲滴,仿佛下一刻就要流淌出绿色的汁液。
不远处的林中,那些矗立了数百年的古树,树皮下的生机,前所未有地律动起来,发出肉眼不可见的璀璨光华。
山间的野草,崖壁的藤蔓,泥土深处的根茎……
方圆数里之内,所有草木蕴藏的生命精元,在这一刻,都被一股至高无上的神念所引动、所抽取!
无数道肉眼无法看见的碧绿色光点,从天地万物中剥离,化作一道道流光,疯狂地涌向那道小小的身影。
它们汇入林渊的掌心。
【大道熔炉】轰然运转!
所有的生命精元,在这座无形的熔炉中被瞬间提纯、淬炼,剔除所有杂质,化作了一股最原始、最纯粹、最本源的生命之力!
随即,这股力量,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第一场春雨,润物无声。
它缓缓地,注入了清月那早已枯寂的体内。
奇迹,在赤松子等人那几乎要瞪出眼眶的骇然注视下,发生了!
清月那本已枯槁蜡黄、如同死人般的面容,竟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迅速变得红润起来!
一层淡淡的、健康的血色,从她的皮肤底层透出,驱散了所有的晦暗。
她干裂起皮、毫无血色的嘴唇,重新恢复了水润与光泽。
变化,不止于表面!
在她的体内,那股最纯粹的生命本源之力,如同一支由神明执掌的画笔,开始重新描绘她的生命蓝图!
那些早已断裂、萎缩、焦黑的经脉碎片,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竟如同被春风吹拂的冰河,瞬间消融!
紧接着,它们又如同遇到了甘霖的土地,开始自行修复、连接、拓宽!
断裂处,完美地弥合,不留一丝瑕疵!
萎缩处,重新变得饱满而富有韧性!
狭窄处,被温和而霸道地拓宽了数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创造的韵律,没有一丝一毫的滞涩!
不过短短数十个呼吸的时间。
当林渊缓缓收回手掌时,跪伏在他面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苟延残喘的废人。
清月整个人的气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蜕变!
她不仅伤势尽复,甚至因为经脉被彻底重塑拓宽,整个人的根基,比她走火入魔之前,还要稳固、深厚了数倍不止!
一股纯净而强大的气息,从她体内抑制不住地散发出来。
那竟是半只脚,已然踏入了先天门槛的征兆!
清月呆呆地跪在原地。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股前所未有的、充盈浩瀚的力量。
丹田不再是废墟,而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灵湖。
经脉不再是绞索,而是一条条宽阔通畅的大江大河!
那是一种新生的感觉!
一种从地狱重返人间的、巨大的幸福感与冲击力,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呜……呜呜……”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对着林渊,拼命地、一下又一下地,将额头磕在坚硬的地面上。
咚!
咚!
咚!
每一声,都充满了最原始、最虔诚的感激。
林渊缓缓起身,不再看她。
他转过头,清澈的目光,落在了早已石化当场、如同木雕泥塑般的赤松子身上。
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震得他们神魂嗡鸣。
“师兄,现在你可明白?”
“我的道,早已不是单纯的武学,或是医术,所能概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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