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息之后，林渊缓缓收回了那截平平无奇的树枝。
它甚至连一片树叶都未曾抖落。
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那股笼罩着整座瀑布、足以颠覆世间常理的无形伟力，如潮水般悄然退去。
死寂，被瞬间撕裂。
“轰——隆——！！！”
仿佛有一头被囚禁了万古的洪荒巨兽终于挣脱了神金铸就的枷锁，那被强行禁锢了三个呼吸的滔滔水流，以一种积蓄了百倍、千倍的狂怒，轰然砸落！
这一次的轰鸣，不再是之前那雄浑的自然之声，而是一种毁灭性的咆哮。
巨量的水体砸在深潭之中，激起的不是水雾，而是高达数十丈的滔天巨浪！狂暴的水汽混合着碎石与断木，化作冲击波席卷四野，声震寰宇！
这恐怖的声势与动能，将所有呆立当场的天宗门人从那无尽的震撼中，粗暴地惊醒。
几名修为稍弱的弟子甚至被这股气浪冲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心口的气血剧烈翻涌。
他们骇然地看着眼前那比往日狂暴了数倍、此刻才渐渐恢复正常的瀑布，再回想起方才那静止如画、违背天理的一幕，每一个人的脑海中都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恍如隔世。
不，那不是隔世，那是凡人亲眼目睹了神迹降临。
“道初……师弟……”
赤松子的声音干涩得如同两块粗糙的岩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挤得无比艰难。
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动着自己的脖颈，动作迟缓得像一具生锈的机关人偶。当他的目光终于重新聚焦在林渊身上时，那双眼眸里，再也没有了身为代掌门的威严，没有了身为师兄的自矜，更没有了丝毫的轻视与不悦。
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已被彻底碾碎、蒸发。
只剩下了最纯粹、最原始的敬畏。
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他灵魂点燃的……渴望！
他不是蠢人。相反，能成为天宗代掌门，他的天资与心性远超常人。他无比清楚地知道，就在刚才，自己遇到了什么。
那不是挑衅，不是示威。
那是此生，不，是百世轮回都未必能求得一次的无上机缘！
林渊仿佛没有看到他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神，将那截功成身退的树枝随手一丢。
树枝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未曾发出一丝声响。
他转过身，平静地注视着面容扭曲、神情复杂的赤松子，用那依旧稚嫩清脆的童音，淡淡开口。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万川秋水》，其形如水，其意在控。”
第一句话，让赤松子身躯一震。
“其精髓，不在于‘放’，而在于‘收’。”
第二句话，让赤松子脸色瞬间煞白。
林渊顿了顿，给予了他一个呼吸的消化时间，才继续说道。
“不在于你能掀起多大的波涛，不在于你的剑势有多么浩瀚。”
“而在于，你是否能让奔流的江河之中，每一滴水珠，都随着你的心意而起舞、而静止。”
“收放自如，掌控由心，方为剑道真意。”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没有一个高深晦涩的词汇，没有引用任何古老的道典。
这番话语却超越了任何形式的雷霆，化作无形的暮鼓晨钟，狠狠地、毫不留情地，一锤接着一锤，敲在了赤松子的神魂深处！
收？
掌控？
赤松子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呆立在了原地，瞳孔瞬间失去了焦距。
他的脑海掀起了亿万重惊涛骇浪！
他回想起自己初学《万川秋水》时的意气风发。
回想起数十年如一日，在瀑布下苦修，追求着更加磅礴的剑势，更加浩瀚的剑威。
他想的，永远是如何将力量更凶猛、更彻底、更华丽地“释放”出去！
他为了让自己的剑气化作百丈狂澜而沾沾自喜。
他为了自己一剑能斩断山岩而自得不已。
他从未想过……
他一次都没有想过！
如何将释放出去的力量，“收回”来！
如何让那奔腾的剑气，在挥洒到极致的瞬间，戛然而止！
难怪！
难怪他总觉得自己的剑法，无论如何精进，都仿佛隔着一层永远捅不破的窗户纸！剑势越是凶猛，那份圆融如意的感觉就离他越远！
难怪他面对那个瓶颈数十年，耗费了无数心血，请教了无数前辈，却始终无法寸进分毫！
原来……
原来从他握剑的第一天起，他就练错了！
方向，从根子上就错了！
错得离谱！
错得可笑！
“收……放……掌控……”
赤松子失神地喃喃自语，空洞的眼神中，开始有两幅画面在疯狂地交织、碰撞、融合。
一幅，是林渊手持树枝，轻描淡写间，令天地失声，瀑布悬停的无上神韵。
另一幅，是他自己数十年来，每一次练剑，每一次苦思冥想，每一次困惑不解的场景。
无数个日夜的迷茫，无数次的自我怀疑，在这一刻，被那几句直指核心的剑理，如同一柄无上利剑，悍然斩开！
豁然开朗！
那层困扰了他数十年，坚固得让他绝望的瓶颈壁垒，在这醍醐灌顶般的无上点拨之下……
“咔嚓！”
一声源自神魂深处的清脆碎裂声，骤然响起！
瓶颈，瞬间松动了！
一股前所未有、从未体验过的清晰明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涌上心头！
“我……我悟了！”
赤松子空洞的眼中猛然爆发出无比璀璨、无比炽烈的精光！
那光芒，甚至让旁边的长老都不敢直视！
他甚至来不及对林渊多说一个“谢”字，也顾不上一丝一毫代掌门的体面。
“噗通！”
他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双腿一盘，直接坐了下来！
轰！
一股比他之前任何一次演练都要凌厉、都要纯粹的剑意，化作一道无形的剑柱，冲天而起，搅动了后山的风云！
他整个人在坐下的瞬间，便进入了物我两忘、可遇不可求的顿悟状态！
周遭的天地元气仿佛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吸引，瞬间暴动起来，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元气漩涡，开始疯狂地、贪婪地向他体内涌去！
这惊人的异象，让所有天宗门人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代掌门……顿悟了！”
一名长老的声音在颤抖，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天啊！只是……只是被小师叔指点了几句，就……就地顿悟了？”
“这已经不是指点了！”另一名弟子用梦呓般的语气嘶吼道，“这是传道！是灌顶啊！”
天宗的长老和弟子们，看着眼前那不可思议、堪称神迹的一幕，他们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麻木，思维已经停滞。
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彻底摧毁了他们过往数十上百年的认知。
他们齐刷刷地，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转过头，看向那个引发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只见那个七岁的孩童，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仿佛令一名顶尖高手突破数十年瓶颈，当场顿悟，对他而言，不过是随手拂去衣角的尘埃一般，微不足道。
这一刻。
所有天宗门人，无论长老还是弟子，无论之前是敬畏、是好奇、还是不以为然。
他们对着那个小小的、稚嫩的身影，发自内心地、无比虔诚地、深深地，低下了他们曾经高傲的头颅。
那份敬畏，已然达到了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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