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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绵几日的阴雨后,将军府迎来了难得的晴日。沈宙诗一早便被宫里传召,据说是皇后娘娘凤体抱恙,点名要这位“医术卓绝”的沈家小姐入宫请脉。

沈宙诗前脚刚走,后脚府门便传来通报,白絮姑娘来访。

沈意正巧在府中处理军务文书,听闻是找阿姐的,想起探春宴那次白絮对阿姐医术的崇拜和请教之约,便让人请了进来。

白絮依旧是那身月白色衣裙,梳着简单的双丫髻。眼神清澈执着,带着对医术纯粹的热忱。

“沈少将军安好。”白絮规规矩矩地行礼,“我来找沈大小姐,想请教上次探春宴时她施展的缝合技法,还有一些医理上的疑问。”她小心地拿出几张写满字的纸。

沈意点头:“阿姐进宫了,归期不定。”

白絮眼中略有失望,但立刻道:“那我在此等等,或者少将军可知大小姐惯看哪些医书?”

沈意看着她眼中的光芒,语气微缓:“阿姐的书…怕是不易懂。”未拒绝她等待。

两人聊起医术,白絮对沈宙诗缝合术的钻研、对救人的向往溢于言表。沈意听着,心中复杂。

傍晚,沈宙诗带着一身宫闱的沉闷气息回到府中。刚踏入前厅,便看到沈意和白絮坐在那里。白絮一见她,立刻激动地站起来,快步迎上,眼中满是热切的求知欲:

“沈大小姐!您回来了!我…我按照您上次的指点,又查阅了许多古籍,关于那缝合技法和金针止血,我有几个地方实在想不通,您看…”她迫不及待地将写满问题的纸递上。

沈宙诗看着她眼中纯粹的求知光芒,以及纸上那认真细致的疑问,微微一顿。她接过纸,扫了几眼,问题都很关键,触及了外科无菌和止血原理的核心。这姑娘的悟性和钻研精神,确实难得。

白絮似乎才想起更重要的事,脸微微一红,后退一步,无比郑重地深深一礼,姿态放得极低:

“大小姐,上次您说若真想探讨医术,可登门请教…絮…絮不敢奢求拜师之名,但若能常得您指点,聆听教诲,便是絮莫大的福分!求大小姐成全!”

沈意在一旁看着,没说话,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同。

沈宙诗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将“学医”刻在骨子里的少女,那份因归途而生的疏离感,竟被这纯粹的热忱融化了一角。收徒?她无意。她的心在星辰之外。但在这个时代,多一个真正求索医道、心怀仁术的人,或许真能留下些微光。

“起来吧。”沈宙诗声音平淡,将纸递还给她,“疑难之处,明日来沈府,我与你细说。”她没有应下“师父”的称呼,却也默认了这份师徒之实。

白絮眼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激动得声音都带了颤音:“是!沈小姐!多谢沈小姐!”

接下来的日子,白絮成了西苑的常客。沈宙诗并未敷衍,针对她的问题深入浅出地讲解原理(当然隐去了现代理论),也让她从辨认药材、处理更复杂的伤口开始实践。白絮如饥似渴地学习,那股子韧劲和纯粹让沈宙诗偶尔也会多指点几句。但她眼中的世界依旧围绕着“如何治病救人”运转,纯净得如同未曾沾染尘埃的璞玉。

一日,沈意需去京郊大营处理一批军需交接,路途不算太平。沈宙诗恰好被几株罕见药材绊住脚,想到白絮正需要更多实践机会,便道:“白絮,你随阿意去一趟吧。路上若有将士需要处理些跌打损伤,正好练手。”

白絮欣然领命,能为将士们做点事,还能实践所学,正是她所愿。

起初一切顺利。回程时,为赶在关城门前进城,他们抄了一条相对僻静但更近的山道。马车行至一处密林拐角,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林间激射而出!瞬间将车夫和护卫射倒!拉车的马匹受惊嘶鸣!

“有埋伏!保护少将军!”仅剩的两名亲卫拔刀怒吼,将沈意和白絮护在身后。

沈意反应极快,一把将吓傻的白絮拽下马车,推向一块巨石后,厉喝:“躲好!别出来!”随即拔剑迎敌!

七八名蒙面黑衣人从林中扑出,刀光凌厉,招招致命,目标明确直指沈意!这些人身手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沈意虽勇猛,但双拳难敌四手,更需分神护住身后吓呆的白絮。缠斗中,一名亲卫倒下,沈意左臂也被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

“啊!!!”白絮躲在石头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如此血腥的厮杀!断臂残肢、喷溅的鲜血、濒死的惨叫……这一切与她心中“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圣洁画面形成了毁灭性的冲击!她吓得浑身发抖,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心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她想跑!离这地狱远远的!什么救人,什么医者,在死亡的恐惧面前,都成了笑话!她甚至忘了随身携带的急救药囊!

“少将军小心!”仅剩的亲卫替沈意挡下致命一刀,自己却被另一名刺客捅穿了腹部!

沈意怒发冲冠,拼力斩杀了面前一人,身上又添新伤!他瞥见白絮那惊恐欲绝、只想逃跑的样子,心中无奈又焦急:“白絮!快跑!回城叫人!”他必须拖住这些人!

白絮听到“跑”字,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什么实践任务了,转身就想往林外跑!然而就在此时,一名刺客突破了沈意的防线,鬼魅般出现在白絮面前,泛着寒光的刀锋直劈而下!

“不——!”白絮吓得魂飞魄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

“叮!”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在耳边炸响!

白絮颤巍巍地睁开眼,只见一道竹青色的身影如同疾风般挡在了她面前!那人竟以肉掌硬撼刀锋,虽未击碎钢刀,却以刁钻角度和一股巧劲将刀锋狠狠拍偏!随即迅捷无伦地贴身近战,招式狠辣直接,毫无花哨,全是实战中磨砺出的搏命杀招!一记精准的扫腿绊倒刺客,随即肘部猛击其胸腹要害!刺客痛呼倒退!

是李云清!

但她此刻眼神冰冷如霜,杀气凛然!那身竹青长裙在她迅捷的动作中翻飞,如同索命的修罗!

李云清未看倒地的刺客,转身冷睨瘫软的白絮,唇角勾起冰冷嘲讽:

“看清楚了?这就是你悬壶济世要面对的世界?血,是喷的,命,是碎的!”

她蹲下身,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捏住白絮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那张布满泪水和惊恐的小脸:

“白絮,”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姐姐我,可不是你看到的温婉样子。”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直刺白絮灵魂:

“懂点事,知道吗?别给你“师父”添麻烦!”

话音未落,李云清眼中寒光一闪,手指在白絮颈后某个穴位闪电般一敲!

白絮连哼都没哼一声,眼前一黑,瞬间昏厥。

李云清看也不看瘫倒的白絮,如青烟掠向陷入重围、浑身浴血、已摇摇欲坠的沈意!(她此刻现身出手,正是因为一直在暗中关注沈宙诗的动向,尤其得知她的“学生”白絮随沈意出行后,不放心才悄然尾随。那份翡翠云锦的情谊和沈宙诗身上巨大的秘密,让她无法置之不理。)

此时沈意正格开双刀,后心空门大开!一刺客毒匕直刺其后心!沈意力竭难避!

千钧一发!

李云清已至!她身法灵动诡异,避开正面刀锋,一记刁钻的扫腿逼退侧面刺客,同时并指如电,精准狠辣地戳向持匕刺客手腕神经密集处!

“呃!”刺客手腕剧痛酸麻,匕首脱手!李云清毫不停留,另一手化掌为刀,猛劈刺客颈侧!刺客应声软倒!

她动作快如鬼魅,招式野性狠戾,毫无门派痕迹,全是生死搏杀中磨砺出的本能!凭借超高的实战天赋和搏命打法,硬是在围攻中撕开缺口!她或戳眼、或锁喉、或击打关节,招招致命!虽不如沈意剑法堂正,但那股子同归于尽的狠劲和刁钻角度,竟在数息间重创两名刺客!

沈意压力骤减,拼尽全力斩杀最后一名围攻者!但他已遍体鳞伤,失血过多,视线极度模糊。他只看到一片混乱中一抹模糊的竹青色影子在闪动,接着便天旋地转,彻底失去意识,向后栽倒!

李云清眼疾手快扶住他,迅速检查伤口。她封穴止血,只来得及撕下衣角为他简单包扎重压止血。确认他暂无立毙之险,她快速清理自己留下痕迹,将昏迷的白絮拖至沈意身边稍远处。

做完这一切,她深深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两人,目光在沈意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眼神复杂难辨。随即,她身影一闪,如同融入林间的幽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暮色笼罩山林,只余血腥与死寂。

许久之后。

沈意在剧痛中悠悠转醒,眼前一片模糊。他发现自己躺在府邸自己的床上。伤口已被仔细处理包扎,虽然疼痛,但性命无虞。他脑中一片混沌,只隐隐约约记得最后激战中,似乎有一抹极其模糊、快得看不清的竹青残影掠过眼前……是错觉?还是濒死的幻象?完全无法分辨,也无从追查。

白絮也很快醒来,惊魂未定,记忆一片混乱。她只记得可怕的厮杀、少将军受伤、自己想逃跑、然后眼前闪过一片可怕的刀光……之后就是漫长的黑暗!她完全不记得李云清出现和被打晕的事,只当自己是被吓晕了。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遭遇的恐怖埋伏和血腥场面,对那个救她和少将军的“人”毫无印象,甚至不确定是否真的有人出现。

将军府上下皆惊。沈意和白絮都认定是被一位路过的、不愿露面的高手所救,或者运气好刺客自行退去(沈意最后杀了一人)。沈意心中虽有那抹残影的疑惑,但重伤之下记忆模糊,白絮又完全失忆,只能暂时归功于“侠士”或“侥幸”。

沈宙诗仔细检查了沈意的伤势。包扎手法很实用,带着一种在有限条件下最大化止血保命的急智,但并无特殊之处。她只能推测可能有一位实战经验丰富、擅长处理外伤的江湖人恰巧路过施以援手后离去。她此刻完全没联想到李云清身上,更不知道她会武功。

她坐在沈意床边,看着他苍白的脸,眼神凝重。

白絮的成长第一课——直面现实的残酷与自身的无力——在血光中以最惨烈的方式完成了。那句“别给你师父添麻烦”,如同命运的讽刺,在她失忆的脑海中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而这场针对沈意的伏杀,如同一道警钟,预示着将军府乃至整个京城,暗藏的杀机正悄然涌动。这平静,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