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死寂,被一道沉重、破败得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撕开了一道口子。
莫罗半跪在地。
他用右手死死按住左肩,那里有一个深可见骨的窟窿,温热的、带着腥甜气息的血液正不受控制地从指缝间汩汩涌出。
鲜血浸透了他的衣物,滴落在地,将他身下那片干燥的泥土迅速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那一记以命搏命的反击,抽空了他体内最后的一丝念气。
此刻的他,连维持跪姿都感到一阵阵眩晕,眼前的景物在摇晃,耳边是自己心脏无力的擂动声。
虚弱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地冲刷着他的意志。
不远处,一道身影正在缓缓地、以一种非人的僵硬姿态从地上爬起。
伊尔迷。
他腹部的衣物早已被烧成焦炭,附着在皮肉上,露出了下面大片翻卷的血肉与焦黑的组织。
那是一道足以让任何普通人当场毙命的重创。
然而,他站了起来。
他那双常年空洞、不含任何人类情感的黑色眼眸,此刻,正前所未有地凝聚着一点冰冷的、纯粹的怒火。
那怒火并非源于疼痛,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次的东西——身为揍敌客的“完美”,被一个他眼中的蝼蚁玷污了。
他的视线,如同一根淬毒的钢针,死死地钉在了莫罗的身上。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与那股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气疯狂交织、碰撞,让周遭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紧张的气氛被拉伸到了极致,一根无形的弦紧绷着,随时都会伴随着其中一人的死亡而崩断。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他就那样站着,仿佛从创世之初便已立于此处,又仿佛是夜色本身凝聚成了这个形态。
来人穿着一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标准管家服,戴着一片擦得锃亮的单片眼镜,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严谨到刻板的气质。
揍敌客家的管家,梧桐。
他的出现,瞬间改变了此地的气场。
那股由伊尔迷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杀意,在触及他身体周围一米的范围时,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被悄然化解。
梧桐甚至没有看一眼身受重伤、已是砧板上鱼肉的莫罗。
在他的世界里,这个让伊尔迷少爷受伤的“目标”,已经失去了被关注的资格。
他微微躬身,对着伊尔迷。
这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教科书般的管家礼。
“伊尔迷少爷。”
他的声音响起,不带任何感情的起伏,平直得如同用尺子画出的一条直线。
“席巴老爷有令,此次委托任务,即刻作废。”
话音落下的瞬间,伊尔迷那双黑色眼眸中凝聚的怒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迅速收敛,重新恢复了那片死寂的空洞。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家族的铁则。
任务执行者自身受伤,无论伤势轻重,都意味着情报评估出现失误,行动方案存在瑕疵。
任务,即告失败。
这便是揍敌客家族用无数鲜血与生命铸就的、用以维持其“百分之百成功率”神话的基石。
信誉,高于一切。
伊尔迷没有说一个字。
质问、不甘、愤怒……这些情绪对他而言,是无用且多余的。
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
身影在林间的阴影中几个闪烁,便再无踪迹,连同他那冰冷的念气,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确认伊尔迷的气息已经彻底远离,梧桐才缓缓地、用一种同样精准而优雅的姿态,转过身来,正对着莫罗。
他并非前来补刀。
他以一种近乎荒谬的、无可挑剔的管家礼仪,向莫罗递出了一枚通体漆黑的金属硬币。
硬币的正面,镌刻着揍敌客家族那标志性的、狰狞的三头犬徽章。
“莫罗先生。”
梧桐的称呼礼貌得让人从骨髓里感到发寒。
“席巴老爷让我转达您一句话。”
“委托虽然作废,但您‘弄伤家族成员’的行为,已经让您登上了家族内部的‘清理名单’。”
话音未落,梧桐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了几张照片。
他的动作,如同赌场里最老练的荷官在发牌,手指轻轻一弹,那几张照片便带着一丝微弱的破空声,精准地、呈扇形散落在了莫罗面前的地上。
莫罗的瞳孔骤然收缩。
照片上,是不同的人,死在不同的地方。
但他们的死状,无一不在挑战着人类想象力的极限。
第一张,一个男人被无数根闪着寒光的念针,密密麻麻地钉死在了一面石墙上,他的身体已经完全风干,像一件被岁月遗忘的、扭曲的标本。
第二张,一具女性的尸体被肢解成了数百个工整的方块,然后被重新拼凑成了一个诡异而又对称的、令人作呕的几何艺术品。
第三张,是一个富商模样的胖子,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抽干了,皮肤紧紧地贴着骨骼,变成了一具苍白而枯槁的干尸,脸上还维持着临死前那极度惊恐的表情……
每一张照片的右下角,都印着一枚小小的、与梧桐递来的那枚硬币上一模一样的三头犬家徽。
那是来自地狱的签名。
“从今天起,您将随时面临来自我们家族其他成员的‘拜访’。”
梧桐的声音依旧平静,像是在陈述明天的天气。
“直到您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除为止。”
“这枚硬币,是席巴老爷送给您的‘邀请函’。”
“祝您好运。”
说完,梧桐再次深深躬身行礼。
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轮廓逐渐模糊,如同滴入清水中的一滴墨,缓缓地、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周围的空气里,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林间,重归死寂。
只剩下莫罗一人。
以及他脚下那几张代表着死亡预告的彩色照片。
还有那枚被他下意识接在手中,此刻正散发着冰冷、沉重触感的……
“邀请函”。
来自世界第一杀手家族的威胁,已经不再是一次性的暗杀委托。
它升级了。
升级为了一场直至死亡方能终结的、永无止境的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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