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卡金帝国的航线,需要在一艘名为“海神之梦”的大型跨洋客轮上,度过漫长的三天两夜。
船体底部的巨大涡轮搅动着深蓝色的海水,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空气中混杂着海盐的咸腥、机油的微涩,还有数百名旅客身上散发出的、属于凡俗尘世的驳杂气味。
莫罗选择了一个最便宜的下等舱位。
那是一个位于船体深处、终日不见阳光的狭窄空间,仅仅能容纳一张床铺。他将自己所有的行李都塞进一个不起眼的帆布背包里,混迹在那些为了生计奔波的商人、满怀憧憬的旅者、以及面带疲倦的底层劳工之中。
他完美地收敛了全身所有的念气。
念的流动被彻底截断,生命的气息被压缩到与普通人无异的水平。此刻的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离家远游的黑发少年,眼神清澈,面容略显稚嫩,丢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但他的精神,却是一张拉满到极致的弓。
船只离港的汽笛声犹在耳边回响,他的感官就已经铺开,过滤着甲板上的每一寸空间。
他靠在被海风侵蚀得有些斑驳的船舷上,任由带着湿气的风吹拂着额前的碎发。视线看似随意地掠过远方的海平线,眼角的余光,却构建出了一幅无声的动态地图,不动声色地将甲板上每一个乘客的姿态、神情、细微动作,都纳入其中。
很快,一个与周围喧嚣环境格格不入的音符,闯入了他的感知。
那是一个身影。
在甲板的角落,远离人群的地方,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安静地坐着。她戴着一顶宽大的遮阳帽,帽檐压得极低,投下的浓重阴影几乎遮蔽了她全部的容貌。
她的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包裹着厚绒布的长条形乐器盒,姿态虔诚,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是乐器,而是她的整个世界。
吸引莫罗注意的,并非是她刻意隐藏的外表,也不是那份与世隔绝的孤僻。
而是她身上流淌出的那种独特气质。
那是一种如同静谧乐章般的气息,沉静,悠远,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哀伤。她明明就坐在那里,却又仿佛不存在于这个空间,与周遭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更重要的是,从她的身上,莫罗感觉到了一股念。
那股念极其微弱,几乎细不可闻,却又无比的纯粹,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它不像斗士那般锋芒毕露,也不像刺客那样阴冷诡谲,它只是存在着,如同山涧中一泓清澈见底的泉水。
就在莫罗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超过一秒的瞬间,那个女性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帽檐下的头颅,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幅度,向他的方向侧了侧。
那是一个几乎无法被捕捉的动作,但对于精神高度集中的莫罗而言,这无异于一声无声的警告。
音乐猎人,旋律。
莫罗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这个名字以及与之相关的情报。他心中了然,立刻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波光粼粼的海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连一丝念气的波动都未曾泄露。
他能判断出,对方的念虽然纯粹,但并不具备攻击性。那股气息中没有锁定目标的意图,更没有猎手发现猎物时的那种贪婪。
她并非是冲着自己来的。
然而,莫罗不知道的是,他所感知到的一切,与对方感知到的他,完全是两个维度的世界。
此刻,在旋律的耳中,整个甲板就是一个庞大而混乱的音场。
数以百计的心跳声,汇成了一首嘈杂、失序、毫无美感可言的交响曲。商人们贪婪而急促的心音,水手们强劲而有力的搏动,情侣间交织缠绵的节拍,孩子们轻快跃动的鼓点……所有生命的声音,都赤裸裸地在她耳边奏响,形成一种永不停歇的折磨。
而就在这片混沌的噪音之海中,一个声音,却显得如此的与众不同。
不,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声音。
那是一个“空洞”。
一个心跳的节奏,突兀地从这片交响曲中剥离出来,呈现出一种让旋律无法理解、甚至感到悚然的诡异节拍。
那是莫罗的心跳声。
在旋律那被诅咒强化到极致的、异常敏锐的听觉下,这阵心跳声,撕裂了她对生命的所有认知。
前一秒,是绝对的死寂。
不是缓慢,不是微弱,而是彻底的、完全的、如同宇宙终结般的沉静。那片区域的声音被彻底抽空,形成一个连光都无法逃逸的黑洞,代表着万物的终点。
而后一秒,就在那死寂的中央,一股无法想象的生命洪流,轰然爆发。
那不是心跳的复苏,而是创世的巨响!是星辰在虚无中被点燃,是火山在深海下喷发,是沉睡亿万年的种子挣脱地壳的束缚,爆发出撼动天地的初生力量!
死寂与新生。
终结与开端。
这两种截然相反、绝对矛盾的特质,竟然在同一个人的心跳中,以一种完美的、毫无滞涩的节奏,交替上演。
那不是生命应有的节律。
旋律无法用她所知的任何知识来理解这代表着什么。
但她那被“黑暗奏鸣曲”诅咒过的、早已与死亡共鸣的身体,却本能地向她发出了最尖锐、最凄厉的警告。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个人,极度危险!
她不动声色,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但在她的世界里,那个靠在船舷上的黑发少年,已经被一道血色的光圈牢牢标记。
他被列为了需要最高级别警惕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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