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吉普车的刹车声。
一个穿着军大衣的中年人走进来,肩章上的星徽在夕阳下闪着光。
他看了眼运转的机器,又看看陈致远,最后目光落在加工好的枪管上。
“谁是负责人?”
军代表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车间安静下来。
陈致远站起身。“我是新来的技术主任。”
军代表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
“部里接到报告,说你们擅自改造重要设备。”
他环视车间,“现在看来,倒是改出了点名堂。”
周大山急忙解释:“首长,陈专家是为了...”
军代表抬手打断他,拿起一根刚加工好的枪管对着光查看。
“拉线均匀,阳线清晰。”
“比沈阳厂的产品如何?”
“公差控制在0.05毫米内。”陈致远说,“用的是我们自己改进的刀具。”
军代表点点头,突然问道:“听说你放弃了去莫斯科的机会?”
陈致远没有回答。
车间里只剩下机器运转的嗡嗡声。
“好好干。”
军代表突然拍拍他的肩膀,转身时低声说。
“有人让我带句话,别忘了你说过的‘争气弹’。”
吉普车的声音远去后,工人们围了上来。
周大山第一个握住陈致远的手。
“陈专家,俺们有眼不识泰山!您说怎么干,俺们都听您的!”
陈致远望着窗外,远处的奉天城已经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
“明天开始,我们造自己的步枪。”
次日,厂部办公室的黑板电话响了。
李振华部长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在整个办公室回荡:“兹任命陈致远同志为红星兵工厂技术副主任,全权负责生产技术革新。告诉他,我要的不是样品,是能装备部队的合格产品!”
“陈主任,昨天可把俺吓出一身汗。”
他抹了把额头,“军需处的人最不好应付,去年就为合格率的事差点把咱厂查封了。”
话音未落,厂办秘书举着封信慌慌张张跑来:“陈主任!军工局急件!”
牛皮纸信封上盖着“紧急”红戳。
陈致远拆开一看,眉头渐渐锁紧。
“说的啥?”周大山紧张地问。
“三个月内,65步枪弹合格率达不到80%,立即停产整顿。”
陈致远把通知递给老技师,“检测处说上个月送检的批次合格率只有52%。”
车间里顿时炸了锅。工人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不是要咱的命吗?”
“现有设备能凑合复装就不错了,还要80%?”
“原料都是战场上捡的旧弹壳,咋保证合格率啊!”
陈致远沉默地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枚变形的子弹壳。
那是上周试射时炸膛的残次品。他忽然转身敲了敲铁柜:
“同志们,我们不停产。还要试制新式7.62mm中间威力弹。”
仓库里霎时安静得能听见煤炉的噼啪声。
“新弹种?”
周大山先反应过来,“现有生产线都玩不转还要搞新花样?”
“复装子弹都保证不了合格率,这不是瞎折腾吗!”几个老师傅附和道。
陈致远不为所动,径直走向那台改造过的九二式冲压机。
工人们跟着围过来,看见他往进料口填入闪着紫光的铜锌合金锭。
“看好了。”他扳动操纵杆。
冲头轰然落下,当模具再次升起时,一枚一次性成型的弹壳闪着金光跳进收集筐。
“老天爷!”
周大山抓起弹壳对着光看,“没有接缝!一次成型?这得省多少工序!”
青年女技术员林梅挤到前面:“陈专家,这合金配方...”
“铜90%,锌10%,加0.2%的稀土元素改善延展性。”
陈致远又从口袋掏出个小瓶,“这是根据毛熊资料改进的防氧化剂,能减少冲压裂纹。”
突然有人冷笑:“说得轻巧,上个月复装子弹炸膛的事忘了?”
试射场上的阴云还没散。
那天炸膛的步枪碎片,现在还钉在车间的警示板上。
.........
三天后的实弹测试,林梅坚持要亲自操作。
姑娘咬着辫梢给新弹压弹匣,额头沁出细汗。
“砰!砰!砰!”
前十发打得顺利,弹壳抛出优美的弧线。
到第十一发时,枪机突然卡死。
“哑弹!”有人惊叫。
林梅脸色煞白地去拉枪栓,被陈致远一把拦住。
他徒手拆解发热的枪械,取出那颗未爆的子弹。
“底火问题。”
他掰开弹壳,露出不均匀的发火药,“传统冲压工艺受力不均,有些位置密度不够。”
当晚的锻锤车间亮如白昼。陈致远带着技术骨干围在老式锻锤前,图纸铺了满地。
“需要离心式压装,让发火药均匀分布。”
他在黑板上画着示意图,“就像这样,旋转中同时施加轴向压力。”
林梅突然举手:“厂里那台旧离心机!本来是筛火药用的,或许能改造?”
二十多个工人立即行动起来。
拆零件、改传动、调平衡,当黎明透进窗棂时,一台带着离心盘的压装机轰隆隆运转起来。
新压装的子弹送上试射台时,周大山抢过林梅手中的枪:“俺来!”
“砰!砰!砰!”
三十发连射,弹壳清脆地落在雪地上。
报靶员举旗挥舞:“全部命中!散布面比之前缩小一半!”
林梅突然蹲下身,肩膀微微抖动。
陈致远递过棉纱,姑娘抬起泪眼:“主任,我差点...”
“差点的不是你。”
陈致远望向车间里欢呼的工人们,“是咱们离真正掌握技术,还差这最后一口气。”
他拾起一枚还发烫的弹壳,在底火上轻轻一点:“现在,这口气续上了。”
沈阳军区装备部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
副部长赵刚把质量报告摔在桌上,震得搪瓷缸里的茶水溅了出来。
“某些厂好高骛远!基础子弹都造不好就想搞新弹种!”
他指着墙上那张红星厂的生产报表。
“看看!合格率从52%跌到48%!还有脸申请新弹药试制?”
与会者默默传阅着报表,有人摇头有人叹气。
负责弹药处的老刘试图打圆场:“赵副部长,红星厂毕竟设备陈旧...”
“设备旧?”
赵刚猛地拍桌,“抚顺厂用的还是鬼子时期的机器呢!怎么人家合格率能保持在75%以上?”
这时会议室门被推开,秘书抱着个木箱匆匆进来:“部长,红星厂刚送来的试制弹药,说是新开发的7.62mm中间威力弹。”
满场顿时响起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胡闹!他们哪有资格研制新弹种?”
“怕是又拿复装子弹糊弄人。”
赵刚阴沉着脸打开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百发黄澄澄的子弹。
他拈起一枚仔细端详,突然“咦”了一声。
“这弹壳?”他转动着子弹,“没有接缝?一次冲压成型的?”
现场忽然安静下来。
几个老军工凑过来看,都露出诧异的神色。
“老赵,这工艺不简单啊。”
弹药处长老刘推推眼镜,“看底火槽的加工精度,比毛熊原厂货还规整。”
赵刚冷哼一声:“花架子!走,去试射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