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叶抵达美国的第一站，不是华盛顿特区的ITC总部，而是纽约。
飞机降落在肯尼迪机场，他没有理会前来接机的公司驻美办事处人员，只带了一个贴身的保镖，便钻进了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径直赶往曼哈顿的唐人街。
他要找一个人。
一个在他前世记忆中，足以载入美国华裔奋斗史册的传奇人物。
一个在九十年代，以“疯狗”之名，震动整个华尔街的王牌律师——张凌，Leo Zhang。
前世的张凌，最著名的战绩，便是在一场惊天动地的集体诉讼中，以小博大，硬生生从数家不可一世的华尔街投行巨头身上，撕下了近十亿美元的和解金，为成千上万的受骗投资者讨回了公道。
他风格激进，手段狠辣，在法庭上极具攻击性，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但也正因如此，他得罪了太多权贵，被整个美国主流的精英律师圈所排挤。
而此时，八十年代中期，这位未来的律政狂人，还远没有达到他的人生巅峰。
因为在一场官司中使用了过于激进的证据策略，得罪了一位联邦法官和所在的大律所高级合伙人，他被赶出了那间位于曼哈顿中城的豪华办公室，正窝在唐人街一间破旧的二层小楼里，靠接一些华人餐馆的劳资纠纷、离婚财产分割之类的鸡毛蒜皮的小案子，潦草度日。
出租车在摆也街（Pell Street）停下。
李大叶抬头看了一眼那栋布满了中文招牌的旧楼，空气中弥漫着烤鸭和中药材混合的奇特气味。他径直走上吱吱作响的木质楼梯，在二楼的走廊尽头，找到了一扇挂着“张凌律师事务所”简陋铜牌的门。
他推门而入。
一股浓烈的劣质雪茄烟味和威士忌的酒气扑面而来。
办公室里乱得像被洗劫过，法律文件和外卖餐盒堆满了每一个角落。
张凌正翘着二郎腿，靠在一张掉皮的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里的棒球比赛，一边和电话里的人用广东话大声争吵着什么。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头发乱蓬蓬的，下巴上满是胡茬，一件发黄的白衬衫皱巴巴地套在身上。
看到李大叶进来，他只是瞥了一眼，便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找地方坐，态度充满了不耐烦和敷衍。
李大叶也不介意，他安静地站在一旁，打量着这个落魄的未来传奇。
直到张凌骂骂咧咧地挂断电话，才终于正眼看向李大叶，用一种带着明显口音的普通话，懒洋洋地开口：“大陆来的？有事快说，我下午还要去法庭，很忙。”
李大叶没有说任何废话。
他将随身带来的一个厚重的密码箱，直接“哐”的一声，放在了张凌面前那张堆满了杂物的办公桌上，震得桌上的空酒瓶都晃了晃。
张凌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
他见过来找他的大陆“土老板”太多了，一言不合就喜欢用现金砸人，俗不可耐。
“我这里不收人民币。”他甚至懒得去打开箱子。
“里面不是钱。”
李大E输入密码，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没有一沓沓的美金，而是上百份厚薄不一的文件。这些文件，正是当初李大叶让陈默团队，在全球范围内，以个人和多个壳公司的名义，抢先申请的那上百份，如蛛网般盘根错节的VCD相关专利。
张凌愣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
“什么意思？”
李大叶没有解释，他只是从箱子里，抽出最上面的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日本家电联盟，在ITC告我侵权。”
然后，他指着箱子里那密密麻麻的文件，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而我，要你反过来告他们。”
“告他们侵犯我们的专利，告到他们把所有使用到相关技术的电视、录像机、播放器，全部退出美国市场。”
“疯子。”
张凌的第一反应，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来消遣他的。
反告松下、索尼？让他们的产品退出美国市场？这比让可口可乐宣布改卖中药，还要荒谬。
他带着嗤之以鼻的态度，随手拿起了李大叶递过来的那份文件。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文件上时，他脸上的嘲讽，开始一点点凝固。
这是一份关于“基于用户操作习惯的图形化菜单交互逻辑”的专利。
看起来，非常不起眼，甚至有些空泛。
但张凌的职业本能，让他立刻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坐直了身体，又从箱子里抽出了几份文件。
“VCD碟片数据结构与快速检索方法专利。”
“多级菜单返回与播放记忆功能实现专利。”
“遥控器按键布局与功能映射优化专利。”
……
张凌拿起文件的速度，越来越快。他那双原本因为酒精和熬夜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却越来越亮。
他越看，越是心惊。
这些专利，单独看，每一份都像是一块块不起眼的砖头，甚至有些专利的保护范围，看起来小得可笑。
但当把这上百份文件放在一起，一个恐怖的真相，浮现在他眼前。
这些看似零散的专利，从用户打开包装，到放入碟片，到选择章节，到快进后退，再到暂停切换……竟然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专利陷阱”！
它没有去触碰那些被巨头们牢牢把控的硬件核心技术，而是另辟蹊径，将整个“用户体验”的流程，用无数个细小的专利，彻底覆盖、锁死！
这是一个天才到近乎恶魔的设计！
日本人告你的，是“如何造出一台机器”。
而你手里握着的，是“如何让人舒服地使用这台机器”。
在法律上，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维度。
张凌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流动。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棋逢对手，甚至是被对手的设计所折服的感觉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所有文件，重新靠回沙发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雪茄，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缭绕的烟雾中，他那双沉寂已久的眼睛，重新燃起了火焰。
他知道，这不是一个案子。
这是他张凌，重返巅峰，甚至超越巅峰的，一生中最大的一次机会。
他吐出一口浓白的烟圈，看着李大叶，终于开口了。
“这个案子，我接了。”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又兴奋。
“但是，我的律师费，不按小时算。我要你们公司，未来五年，在美国市场年利润的百分之十。”
这是一个极其苛刻，甚至堪称抢劫的条件。
“成交。”
李大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伸出了手。
“我只要赢。钱，从来不是问题。”
张凌愣住了。他没想到对方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平静的脸，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点自以为是的骄傲，是何等可笑。
他掐灭了雪茄，站起身，用力地握住了李大D伸过来的手。
“合作愉快。”
握手的瞬间，一条被压抑了太久，即将要叱咤未来整个美国法律界的“疯狗”，被李大叶用一份精心准备的诱饵，提前彻底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