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嘴不说,手替你讲
槐花香裹着夜露漫进四合院时,王振国的军靴尖已经在青石板上碾出半道浅痕。
他仰头望着屋顶那抹剪影,喉结动了动:林师傅,下来说话?
瓦檐上的人动了动,青布衫扫过斑驳的瓦当,发出细碎的响。
林凡翻身跃下,落地时像片飘轻的叶,惊得院角的蛐蛐儿噤了声。
王振国的目光扫过他的手——腕骨清瘦,指节却饱满,哪像个眼睛花手也抖的老钳工?
王代表这么晚来,不像是查户口的。林凡抄起墙根的竹凳,拍了拍递过去,自己则蹲在门槛上,脊背微弓,倒真像个爱拉家常的老邻居。
王振国没接凳子,直接在他对面蹲下,军裤膝盖处压出褶皱:白天局务会,第二台样机温度降了。他从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团,展开是《七处致命疏漏》的边角,您写的这些,比我带过的兵还精准。
林凡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纳了千层的黑布鞋沾着车间的机油渍。
重生以来他最怕的就是这种精准——上一世他是搞精密仪器的,图纸上0.01毫米的误差能让整台设备报废,可这一世他该是个普通钳工,普通到连死亡登记簿都该躺着他的名字。
我就是个修机器的。他声音发闷。
修机器的能看出主轴温度异常?王振国往前凑了凑,月光照亮他帽徽上的五角星,我在部队修过十年雷达,知道什么叫手比眼毒。
可您这手......他指节叩了叩林凡的腕骨,能摸出0.03毫米的椭圆度,能在图纸堆里揪出逻辑漏洞,这是修机器?
这是给机器把脉。
林凡的指甲掐进掌心。
识海里的全息机床突然泛起涟漪,那是他精神力波动的征兆。
上一世他死在机床爆炸的碎片里,这一世他本想躲在钳工岗位上,用空间里的粮米换点安稳,可王振国像把锋利的刀,三两下就剖开他裹着的壳。
国家现在需要这样的手。王振国的声音低下来,带着点沙哑,上回样机爆炸,三个学徒工被飞溅的铁屑划破了脸,最小的那个才十六岁,抱着我哭说叔,我还想当八级工。他掏出个布包,解开是三枚带血的工牌,他们的工牌我收着,想着哪天机器稳了,给他们换新的。
林凡的喉结动了动。
识海里的推演区突然亮起,三个年轻的身影在模拟爆炸中跌倒——和记忆里重叠了。
上一世他在实验室看监控,爆炸画面刺得他眼睛疼;这一世他蹲在四合院的门槛上,却能听见那三个孩子的哭声。
我一把年纪...
您手不抖。王振国截断他的话,指腹蹭过林凡的手背,刚才跳瓦檐时,您手腕稳得像钉在墙上的秤砣。他突然笑了,露出颗虎牙,我不问你是谁,我只问你会不会。
国家等不起,工人等不起。
夜风吹得槐树叶沙沙响。
林凡望着王振国帽徽上的五角星,那星子在月光下泛着暖光,像极了上一世他在实验室熬通宵时,窗台上那盏永远不灭的台灯。
他伸手摸过那三枚工牌,金属边缘的毛刺扎得指尖生疼——和记忆里爆炸碎片扎进皮肤的疼,不一样,却同样真实。
那我就去看看。他说,当个修机器的。
次日清晨的红星厂车间飘着机油香。
林凡接过王振国递来的工牌,林工(代号:老林)几个字烫得他掌心发暖。
他抬头时,正撞进陈国栋阴鸷的目光——对方站在装配台前,扳手在指间转得呼呼响。
老林工。陈国栋的声音像砂纸擦铁板,听说您写报告很厉害,可会动手?
车间霎时静了。
正在擦零件的小赵手一抖,煤油布啪地掉在地上;沈工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林凡和陈国栋之间来回扫。
林凡没说话,径直走向主轴箱。
他伸出手,食指关节轻触轴承座,指腹顺着金属纹路慢慢摩挲。
识海里的全息投影瞬间展开,3D模型在他脑海中旋转,椭圆度误差像团红色的雾,裹着3号轴颈。
3号轴颈有0.03毫米椭圆度。他睁开眼,不修的话,运转两小时必抱死。
沈工的眉毛跳了跳。
他抓起千分尺,测量杆刚搭上轴颈就瞪圆了眼:0.032!他抬头时额角冒了细汗,真......真超标了!
车间响起抽气声。
小赵弯腰捡煤油布的动作僵在半路,张着嘴忘了合拢;几个学徒工挤在门口,脑袋探得像啄米的小鸡。
蒙的吧?陈国栋的扳手当地砸在案台上,震得零件跳起来,控制系统的活你敢说?
林凡转身走向控制台。
PLC程序在识海里自动展开,第七级逻辑链上的冗余错误像根刺,扎得他精神力微颤。第七级冗余错误。他指尖点在操作屏上,急停时会触发二次启动。
小赵的手已经按上键盘。
程序调出来的瞬间他倒抽一口冷气,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真有!
上回样机......他猛地闭了嘴,眼神飘向陈国栋。
沈工突然摘下眼镜,用袖口使劲擦了擦。
他望着林凡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最终低头盯着手里的千分尺——那是他师傅传给他的,刻着精益求精四个字。
接下来的九天,林凡的工牌在车间里成了活地图。
他站在推演区的时间缓流里,看着全息机床在模拟中运转三个月:轴承在第456小时出现疲劳裂纹,液压管在第612小时因气蚀渗漏,冷却油路在第700小时堵了半寸......他把这些写在皱巴巴的烟盒纸上,递给王振国时只说:经验判断。
换铬钼钒合金。王振国拍着桌子,军帽甩在案台上,陈主任,45号钢承受不住连续运转!
陈国栋的脸涨得像猪肝。
他抓起烟盒纸摔在桌上,纸角扫过李秘书的手背:一个锅炉工也配定材料?
老规矩,45号钢!
李秘书捏着会议记录的手微微发抖。
他望着陈国栋扭曲的脸,想起昨天在档案室翻到的死亡登记簿——那个和林凡同名的钳工,死在1960年的机床爆炸里。
他摸了摸怀里的原始笔记,转身时悄悄把纸页塞进裤兜。
深夜的车间只有煤油灯亮着。
林凡蹲在机床前,食指轻触最后一组齿轮。
念力像无形的手,顺着齿面缓缓滑动,0.001毫米的误差被他一点点拨正。
煤油灯的火苗纹丝未动,识海里的推演区却炸开金光——720小时无故障的提示在他脑海里转圈。
试车当天的阳光特别亮。
王振国站在控制台前,手按在启动键上,指节发白。启动!他喊,声音带着颤。
机床轰鸣着转起来。
老杨守在仪表前,老花镜滑到鼻尖都没察觉。
指针稳稳停在绿色区域,像被钉住的蝴蝶。稳了!他突然吼起来,眼泪砸在操作台上,他娘的,几十年了,头回见这么顺的机子!
监控室里,陈国栋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盯着屏幕里平稳运转的机床,手里的45号钢材料单被揉成一团。你赢了......他对着空气咬牙,可你永远是个影子!
窗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响。
传达室老王举着大喇叭跑过车间:市局来电话了!
说要开庆功会......
林凡站在机床旁,任阳光晒着后颈。
他摸了摸工牌上的老林二字,识海里的全息机床突然泛起涟漪——那是有新的推演任务在召唤。
远处传来汽车鸣笛声,他抬头望去,见几辆绿吉普正往厂门口开,车顶上的红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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