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片在炉膛里烧得发红,我掌心还残留着酒坛裂缝的触感。地底那股乱流没停,反而越搅越急,像有东西在下面撞门。
青梧的手还搭在我腕上,脉息沉得几乎摸不到。她没说话,只是把另一只手按在心口,那片梧桐叶微微发烫。
“它要冲出来了。”她说。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三百山神的残魂,压在地窖深处这么多年,今天这动静,不是偶然。
我低头看了看右手掌心,刚才用血引压制玄锋时留下的伤口还没愈合,边缘泛着青。这不是普通的伤,是愿力反噬咬进本源的痕迹。但现在顾不上了。
“月圆子时快到了。”我转身走向地窖,脚步有点虚,肋骨处像被人塞了把钝刀,一走一抽。
青梧跟上来,脚步轻得像风托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枚干枯的梧桐叶,放在唇边咬破,血珠滚落,滴在叶面上。叶子瞬间舒展,变成一片半透明的青玉状物。
“我能撑住。”她说,“但只能护你一刻。”
我没应,推开地窖门。黑雾扑面而来,带着腐土和铁锈味。雾里有影子在扭动,不是实体,是魂屑,被封印太久,连形都拼不全。
我蹲下,把那只裂了缝的酒坛放在地脉裂缝上。酒早流干了,坛底只剩一点金光在闪。我抓起一块烧红的碎瓷,狠狠划过掌心,血滴进坛子。
酒坛嗡地一震。
血混着残酒渗进地缝,像一根线,往下坠。我能感觉到,那股愿力顺着这条线往下沉,扎进地底深处。
“成了。”我低声说。
青梧站到我身后,双手抬起,梧桐叶浮空旋转。她指尖划过眉心,血丝飘出,在空中画出一道扭曲的符纹。符纹落进黑雾,雾气猛地一缩,像是被烫到。
地脉开始震动。
一道影子从裂缝里浮上来,半透明,轮廓模糊,只有双眼睛亮得吓人。它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只能一遍遍重复一个口型:放我出去。
“你是谁?”我问。
它不答,只拼命伸手指向头顶,又指自己胸口,再指向地底。
青梧闭上眼,嘴唇微动。她是在听魂——从残魂的执念里捞出真言。
片刻后,她睁开眼,声音发颤:“他说……封神榜……是囚笼。”
我心头一震。
“不是功德够不够,也不是道行高低。”青梧继续说,像是在复述某种遥远的回音,“上榜的,都是……容易控制的。”
地窖温度骤降。那影子突然剧烈扭动,仿佛被什么撕扯。它的眼睛开始溃散,意识又要碎了。
“它记不起更多了。”青梧咬牙,“有人在锁它的记忆。”
我知道是谁。玄枢。那家伙藏在封神榜里,连魂都出不来,却能隔着天道规则抹人念头。
不能再等了。
我从怀里掏出老李给的那张秘方残页。纸边还沾着酒渍,上面画着那个酒杯图样。我把纸按在酒坛口,掌心发力。
血顺着指尖流下,浸透纸页。
酒杯图样忽然亮了。
一道微光从纸上射出,照在那残魂身上。它猛地一颤,像是被雷劈中,整个人僵住。
然后,它开口了。
声音不是从嘴里出来的,是直接撞进脑子里的。
“我们……不是因功绩上榜……”
它停了一下,像是在挣脱什么枷锁。
“而是因顺从……因无反抗之力……因不会问‘为什么’……”
我盯着它,喉咙发干。
“那谁决定谁能上?”我问。
它眼眶裂开,流出黑血。
“鸿钧定榜……三清签字……但真正选人的……是那个没有名字的……他翻一页……就灭一个念头……”
话没说完,它突然抱头惨叫。黑雾从地缝里喷涌而出,卷向它的身体,要把他拖回去。
青梧双手猛地一压,梧桐叶化作屏障,挡住黑雾。她的鼻子里渗出血丝,但她没动。
“再问一句!”她声音发抖,“你们为什么守山?”
残魂在雾中挣扎,最后一句挤了出来:
“因为答应过……凡人……只要酒香不断……魂就不灭……”
声音断了。
它的形体被黑雾绞碎,化作点点光屑,沉回地底。
我跪在地上,喘得像条脱水的鱼。掌心的伤口裂得更深,血顺着指缝滴在坛口。
青梧踉跄了一下,扶住墙才没倒下。她脸色白得像纸,那片梧桐叶也枯了一圈。
“够了。”她说,“再试,我会死。”
我没说话,只是把酒坛抱得更紧。
够了?不够。远远不够。
这时,她发间的梧桐叶忽然无风自动。
一片,两片,三片……
接连落下,飘在空中,每一片都泛起微光。光里浮现出名字,一个个,密密麻麻。
我认得其中一个——“昆仑西岭·守雾山神”。
另一个——“北荒断崖·镇火山神”。
再一个——“东海孤岛·引航山神”。
三百片叶子,三百个名字。
每一个名字下,都有一行小字,是他们的誓言:
“护一方水土,守一脉人烟。”
“不求香火,只愿安宁。”
“若山崩,我当垫其基;若民苦,我必承其痛。”
没有一句提到成神,没有一句求封。
全是守。
全是诺。
我盯着那些字,胸口像被铁锤砸中。
原来不是他们不够强。
是天道不敢封那些敢反抗的。
敢质疑的。
敢说“我不愿意”的。
我慢慢站起来,腿还在抖,但手稳了。
我把酒坛举到眼前。
坛底那点金光还在闪,像没熄的火种。
“你说封神是荣耀?”我对着地底冷笑,“你管这叫荣耀?”
没人回答。
只有地脉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响,像是三百个声音一起叹气。
青梧走到我身边,伸手按在坛身上。她的指尖冰凉,但那点温度还是传了过来。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我低头看她。她眼里有血丝,但没退。
“继续酿。”我说,“酒不能断。”
“可愿力撑不了几次。”
“那就省着用。”我从怀里掏出账册,翻到最后一页,“从今天起,每坛酒,只醒一个魂。记下名字,记下话,记下他们为什么被选中。”
我用血在纸上写下一个字:守。
血字刚落,愿力团在胸口轻轻一跳,像是被什么触动。
系统没警告,也没任务弹出。它大概以为我还在“完成天道任务”。
但它不知道,我攒的不是功德。
是火。
是等哪天,把这榜烧了,重新写一遍的火。
青梧看着我,忽然问:“你真的不怕?”
“怕。”我说,“怕得要死。”
“可我更怕他们说的话,再没人听见。”
她没再问。
我转身走向酒窖深处,脚步比来时稳了些。
地底还在震,但不再是乱流。
是回应。
是三百个被抹去声音的人,在黑暗里,轻轻敲了下墙。
我掀开最深处的酒坛封泥,倒出一杯酒。
酒面平静,映出我的脸。
眼底有金光,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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