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中那道虚影还在颤,水汽凝成的人形歪歪扭扭,像风里一根快断的线。我掌心的血已经干了,黏在坛壁上发黑,可愿力还在往下沉,顺着地脉往坟山的方向爬。
青梧站在我侧后,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在撑。梧桐叶贴着地面,一片压着一片,封着那股要往上冲的怨气。刚才那一声“青梧”,像是从地底深处挖出来的钉子,把她魂里的东西也勾动了。
我正要把最后一口酒火压下去,脚底猛地一震。
不是雷,不是云,是地窖。
整块石板炸开,碎石飞到半空还没落,就被一股热浪卷成灰。一个人影从下面冲上来,赤发像火,眉心那道金乌烙印裂开了,金光混着血往外淌。
陆压。
他一脚踩在碎石上,地面立刻烧出一圈焦痕。眼睛盯着我,又扫过天上那块早已散去的碑影位置,嗓子里滚出一声:“他们……真把你名字挂上去了?”
我没答。
他不需要答。
“哈。”他笑了一声,声音哑得像砂石磨铁,“我还以为……他们最多派个童子来宣个旨。结果呢?直接定你为逆道者?当着你的面,把名字刻上去?”
他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脚底的火就烧得更旺。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盯着我,“不是警告,是杀令。封神台点名,等于抽你三魂六魄的引信。七日之内,必有应劫之人上门斩你。元始门下,谁动手都算正当。”
我抬手,把酒葫芦往腰上一挂。皮绳有点松,但我没去扯。
“我知道。”我说。
“那你还在等?”他突然吼起来,声浪震得坛中水花四溅,“等他们派十二金仙轮番来砍你?等天雷劈到你连灰都不剩?”
我看着他:“等不了,也躲不了。但刀不能乱出。”
“刀?”他冷笑,抬手一招,掌心腾起一团金红色的火,热浪扑面,“你这把愿力刀,靠残魂执念养着,温吞得像口煮酒的锅。要破封神榜的锁,得烧!得炸!得把天都烧出个窟窿!”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踏地。
愿力刀在我腰间嗡鸣,竟自己飞了出来,悬在半空,刀尖直指陆压。
两股气息撞上,嗡——
空气扭曲,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缝。
青梧抬手,梧桐叶瞬间飞旋,在我和刀之间拉出一道屏障。可那火太烈,叶缘立刻卷曲发黑。
“住手!”她声音不大,但带着听魂术的震颤,“金乌本源不是你能随便引的!愿力根脉未固,强行融合,刀会反噬,烧断你所有经络!”
陆压看都不看她,只盯着我:“陈九,你怕了?”
我不怕。
但我不能乱。
我抬手,掌心旧伤裂开,血还没滴,就被愿力卷着缠上刀柄。我盯着那团金乌火,低喝:“刀听我令——不斩天,不斩人,只斩锁!”
刀身一震,银白的光稳了半息。
可陆压根本不等。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金乌火上。
火色骤变,由金转赤,由赤转暗金,像熔化的太阳核心。那火不散,直冲刀身,裹住刀刃,一寸寸往下渗。
愿力刀开始颤抖。
不是怕,是兴奋。
它认得这种火。金乌十日焚天,曾烧穿三十三重天幕,也烧尽无数不服封神的反抗者。如今,这火落在它身上,像是宿命的重逢。
刀身颜色变了。
银白褪去,赤金浮现,刀脊浮现出火焰纹路,像活的一样在爬动。空中划过一道,留下灼痕,久久不散。
我伸手去握。
烫。
比地脉火还烫十倍。
可我不能松。
我一把攥住刀柄,愿力从丹田往上冲,硬生生压住那股暴烈的火劲。刀柄滚烫,掌心血肉瞬间焦化,可我不撒手。
“火你给了。”我抬头看他,额头汗刚冒出来,就被热浪蒸干,“但刀怎么用,我说了算。”
陆压站在火中,发丝飘动,瞳孔里跳着金焰。他没笑,也没动。
“你说算,就真能控制它?”他声音低下去,“这火不是赠礼,是债。我借你烧天,可烧完之后,谁来还?”
我没答。
天上,云层又动了。
比上一回更沉,更暗。没有光柱,可空气里压着一股雷味,闷得人耳膜发胀。
青梧走到我身边,伸手按在刀背上。一片梧桐叶贴上刀身,立刻焦卷,但她没撤。
“这刀能斩锁。”她看着我,“也能焚你。愿力和金乌火混在一起,像酒里掺了雷火,喝一口,就炸一条经脉。”
我点点头。
把刀往地上一插。
刀没入石三寸,地脉立刻传来回应。愿力顺着刀身往下泄,被地底那三百坟吸走一部分,暴动稍缓。
我喘了口气。
七日倒计时还在脑中跳。系统没再响,可我知道它在盯。刚才那一融合,愿力波动比引魂时强十倍,天道不可能没察觉。
“他们快来了。”我说。
“那就等。”陆压冷笑,脚边火圈不散,“谁先来,我就烧谁。”
青梧没再说话,只是把另一片梧桐叶按在刀身另一侧。她的手在抖,魂力耗得厉害。
我看着陆压:“你为什么现在出来?之前躲地窖,不就是为了避天机?”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混着金光的血:“因为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封神台念你名字的时候。”他盯着我,“那一声,和当年他们念我九个哥哥名字时,一模一样。”
我懂了。
那不是宣判,是处决预告。
当年十日横空,九只金乌被射落,魂魄封榜,连轮回都不许。只有他逃了,藏进地火深处,成了不该存在的人。
如今,我被点名,成了新的“逆道者”。
一样的名,一样的局。
他不是为我怒,是为自己。
为那九个再不能开口的兄长。
为那一场被抹去的反抗。
“所以你不怕反噬?”我问。
“怕?”他咧嘴,露出一口带血的牙,“我活了这么多年,就为了等一个能拿刀砍天的人。你要是跪了,我这火,也就真熄了。”
我看着他,又低头看刀。
赤金刀身映着天光,像一块烧红的铁。
这刀,不再是单纯的愿力聚合。它有了火性,有了杀意,有了足以撕裂封神规则的暴烈。
可也更危险。
刚才那一握,我感觉到刀在吸我的愿力,像渴极的人扑向酒坛。若控制不住,它会把我烧干,再去找下一个宿主。
青梧的手还按在刀上,指尖发白。
“你还能撑多久?”我问。
她摇头:“这片叶,最多再压两炷香。”
我点头,伸手去拔刀。
陆压突然伸手一拦。
“别急着收。”他说,“让它立着。”
“为什么?”
“你刚才说,要让第一个魂醒来。”他盯着坛中那道虚影,“那就让他看看——有人,敢把天火,铸进刀里。”
我顿了顿。
没拔。
刀就插在石缝里,赤金色的刃对着天,像一根刺。
坛中水还在冒泡。
那道虚影动了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它没有脸,可我好像看见它抬了头。
陆压退后一步,火在他脚下铺开,像一片燃烧的湖。
青梧靠在墙边,呼吸变浅,但没倒。
我站在刀旁,掌心焦黑,血从指缝渗出。
天上雷云压得更低。
第一道闷雷,滚过天际。
我抬头。
刀尖忽然颤了一下。
不是风,不是雷。
是回应。
它在等,谁先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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