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十年代中期的四九城。
虽说日子清苦。
但。
还没到后来那股子肃杀劲儿。
街面上还挺热闹。
拉洋片的,敲着锣鼓吹嘘着箱子里的“西洋景”。
歌剧院门口贴着《白毛女》的海报。
小酒馆、茶楼里更是人声鼎沸,说评书的、唱大鼓的,各有各的场子。
要是舍得花一毛钱坐趟公共汽车。
还能颠簸到天桥。
看耍猴的、练把式的、摔跤的,吞宝剑,咽铁球。
热闹得能掀翻天。
来自后世的杨建军门儿清。
再过几年。
这些玩意儿都得当成“封建糟粕”、“毒草”给铲喽!
现在能看一眼是一眼。
这都是绝版体验卡。
这里头。
杨建军就好评书这一口。
有个叫马长了三条腿的,说单口相声那叫一绝,嘴皮子利索,包袱抖得那叫一个脆生。
还有个叫连阔如的,评书大家,那嗓子,那气势,真是“一人一台戏,说尽古今事”。
早几年。
他还在钟楼那边的茶馆里听过连先生的现场,那叫一个过瘾!
《东汉演义》、《三国》,说得是荡气回肠。
可惜这几年。
连先生很少在外头说书了,主要是通过电台广播。
说的,还大都是《烈火金刚》,《敌后武工队》这些新评书。
可收音机,那是普通家庭能有的?
比如。
刘光奇所在的95号院。
估计。
也就一大爷家,或者许大茂家,那种条件才置办得起。
幸好。
街道经常用大喇叭放连阔如的评书,按时按点,服务群众。
杨建军就爱来茶馆听,沉浸其中。
他最开始听《三国》。
觉得刘备这老大爷们儿忒窝囊。
动不动,就拉着诸葛亮的手哭鼻子。
“先生啊,这可如何是好哇?”
这不就是道德绑架,套路老实人吗?欺负诸葛亮!!
可后来。
听到关二爷败走麦城。
关羽让东吴那帮孙子给坑了,脑袋都搬家了。
刘备一听这消息,当时就差点背过气去,哭得那是惊天动地。
紧接着。
愣是不顾诸葛亮、赵云一帮人的死劝。
把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全豁出去了。
倾国之兵,七十多万,浩浩荡荡就要去干孙权,给二弟报仇。
听到这一段的时候。
杨建军当时就愣住了。
自古以来。
为了江山社稷。
拿兄弟祭旗的皇帝老儿还少吗?
刘邦、朱元璋…
哪个不是杀功臣眼都不眨?
可这刘备。
居然能为了一个结拜兄弟,把自己一辈子好不容易挣来的那点本钱,全部押上,去赌一场几乎必输的战争?!
这他妈是什么?
这他妈才是真正的兄弟情义!
不是塑料的!
什么江山,什么霸业,在“我兄弟让人砍了”这件事面前,统统靠边站!
就冲这个,刘备这人,能处!
当然。
结局唏嘘。
夷陵一把火。
烧光了蜀汉的家底,也烧没了刘备的老命。
但这份决绝和情义。
真把杨建军给震撼到了。
今天。
他带着刘光奇,熟门熟路地,钻进了附近的一家小茶馆。
这地儿听评书,规矩不严。
你要是脸皮厚,不占座,不点茶水,就搁墙角那么站着听。
掌柜的也一般不来赶你,算是默许了穷哥们儿蹭书听。
杨建军现在好歹是个中专生,有国家补贴。
偶尔,还能从老娘那儿磨点零花钱。
身上,还是有点零钱的。
但是!
这用茶叶沫子泡的茶,他喝不来,就从来没点过。
相比之下。
刘光奇虽然也上了中专。
可他那爹妈…
唉。
别提了。
能让他继续念书,估计,都是刘海中酒醒后,脑子一热的决定。
零花钱?
想都别想,能吃饱饭,不挨揍,就烧高香了。
就算是学校发的补贴,刘光奇还都要按时上交。
两人蹭着听了一段《三国》。
正是赵云长坂坡七进七出的热闹段子。
听完。
杨建军觉得心里那点闷气散了不少,一拉刘光奇:“走,带你去个更开阔的地儿!”
两人就往城外赶去。
这年头。
八达岭长城还不是后来那个修葺一新的景点。
基本还处于野长城的原始状态。
断壁残垣。
荒草萋萋。
吃饱了没事干,跑来爬这玩意的人,凤毛麟角。
所以,基本上见不到人。
在这年代,饭都吃不饱。
哪来的闲情逸致和体力,锻炼身体?
当然,
国家已经意识到,这是文物古迹。
开始组织人手进行一些简单的修复维护工作。
杨建军以前来过几次,还真碰上过几回,那些修复工人。
看着就跟普通的建筑工没啥两样。
穿着破旧的工作服,满身灰土。
拿着凿子、铲子一点点地清理、加固。
默默无闻。
也看不出有啥特殊之处。。
俩人“吭哧吭哧”爬上一段,并排坐在冰冷的砖石上。
远处山峦起伏。
夕阳像个巨大的咸蛋黄,缓缓往下坠。
把天地间,都染成了一片暖金色。
风呼呼地吹过,带着野草和泥土的气息。
“光奇。”
杨建军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你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有啥打算?真就等着你爹给你安排,进轧钢厂当个学徒工,然后接着挨揍?”
刘光奇抱着膝盖,身子缩了缩,望着远方的落日。
眼神空洞又迷茫。
他受够了!
他只想逃!
逃得越远越好!
“我……我不想进轧钢厂。”
刘光奇的声音很低,被风吹得几乎听不见。
但。
里面的决绝却异常清晰。
“我想……我想跟着燕子去她们家,去燕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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